第41章
原本那些看热闹似的打量着谢枕川的眼睛,在确认他的身份之后,全都垂下去了,自然也无人发现她的大胆无礼。
谢枕川自是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她的力气很小,像是飞过水面的蜻蜓,只是尾巴轻轻一点,却在湖面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茅姑娘是觉得,”他话说到一半,声音里不自觉地带出一点笑意,“这幅画有何不妥吗?”
与上一句话的气势相比,这句话的语气简直称得上是温柔了。
茅凝琴心中一颤,不由得红了脸颊。
早在赏花宴上,她就被当时的“谢徵”吸引了,只是顾及门第,才不得不放弃,如今知道他是谢枕川,一颗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母亲只道谌庭、卢声堪为良配,但若是与谢枕川相比,便相形见绌了:一个负心薄幸,处处留情;一个只是中了举人,现在连一官半职都没有,哪里比得上出身高贵、权倾一时的谢大人,更别提他看起来对自己也有意……
茅凝琴曲身行了一个福礼,柔声道:“谢大人明鉴,小女只是担心梨姑娘年少无知,以伪乱真,污了大人清名,一时情急,这才有所误会。”
她语中含羞带怯,更是口口声声为了谢枕川的名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期待着他的垂怜。
谢枕川却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漠然扫她一眼,眼神中半点温度也无,“所以茅姑娘是以为信国公府保管不善,拿一幅赝品来滥竽充数?”
他一贯身居高位,气势十足,这一眼看过来,有如煞神临世,几乎将茅凝琴这等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闺阁小姐吓得腿都软了。
茅凝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谢大人误会了,小女绝无此意。”
靖德侯府的金枝玉叶,在谢枕川眼中也不过是一只拼命挣扎的蝼蚁罢了,他冷声道:“那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胆敢污蔑先帝御赐宫廷画师之作?”
茅凝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谢枕川和濯影司的传闻来,哪里还记得什么爱慕什么芳心,“砰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是小女无知,听信了他人谗言,一时鬼迷心窍,冤枉了梨姑娘,还请谢大人赎罪!”
性命攸关之际,她一点儿也不敢敷衍,下足了力气,到底是女儿家,额头上已经磕出带血的红痕来。
梨瓷立刻就心软了,又挠了挠了眼前的飞鱼纹,用特别小的声音对谢枕川说道:“谢徵哥哥,要不就算了吧。”
虽然不知她为何还唤自己“谢徵哥哥”,但谢枕川也并不反感,便依她所言道:“既然梨姑娘为你求情,那便起来吧。”
茅凝琴勉强在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鬓发凌乱,浑身狼狈,哪里还有先前半点盛气凌人的样子。
谢枕川仍没打算放过她,居高临下道:“听闻靖德侯府德厚流光,如今袭爵不过三代,便已至如此。本座奉劝一句,为官之道,始于齐家,让他自己好生思量思量吧。”
此言一出,茅凝琴已是浑身发抖,彻底说不出来话来。
谢枕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已是明晃晃的敲打威慑了。
她知道自家父兄身无功名,能力也不显,祖父历年往朝中递的请封折子全都没什么动静,自己虽是嫡孙女,但和爵位相比,随时可成为弃子。
茅凝琴面如死灰,和丫鬟磕头谢罪,勉强逃离了此地。她还不知回去如何向爹娘交代,只恨不得今日从未来过,更是将今日所有的人恨了个遍。
眼见闹剧结束了,雅集却并未恢复先前的热闹,众人说话都变得小心谨慎了,更有不少想要巴结或者打听的人,对谢枕川阿谀奉承起来。
“久闻谢指挥使大名,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呐。”
“幸得谢大人慷慨,我们才有幸得见苍云子真迹。”
“谢大人可是有公务在身,如何得空来了应天?”
……
谢枕川懒得理他们,只是听了最后一句,勉强抬眸看了那人一眼,勾唇笑道:“正如谌大人所言,我在圣上面前告了假,并非公务,只是私事罢了。”
谌庭知道谢枕川不喜被人打探,恐怕此时已经在心里琢磨问话那人的身份来历了,赶紧道:“各位继续去赏画,散了吧,都散了吧。”
人群又一哄而散,就连周滢也将周泠和卢声都拉走了。
谢枕川这才转身看向梨瓷。
她今日穿了一身青绿衣裙,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薄如蝉翼,烟雾似地笼在她身上,那双眼睛也雾蒙蒙的,莹白的脸像是沾着春雨的杏花。
他阅人无数,轻易便能察觉别人对自己的惊惧、讨好、欺骗、隐瞒……唯独梨瓷的那双眼睛里,干净澄澈,别无所求。
隔着那层雾,谢枕川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
见谢枕川转身,梨瓷赶紧收回手,握成拳头藏在自己身后,悄声道:“谢徵哥哥,我们赶快跑吧。”
“嗯?”谢枕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梨瓷已经绕到他身后,用掌根轻轻推了他一下。
他懒散往前走了几步,正要问是怎么回事,她又从背后推了他一下,他也不觉得气恼,又顺着走了几步,两人就这么着一路从侧门出了华茂园,谌庭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也赶紧跟了上去。
四周越来越安静,也不见了人影,梨瓷又左右看了看,像一只小心翼翼地确认进食环境的小动物,确定没有人了,这用有些苦恼的语气道:“这下怎么办啊,你认识那位谢大人吗,我们今日盗用了他的名号,他会不会怪罪我们?”
谢枕川这才知道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本就狭长上扬的一双凤眸翘得更厉害了,眼里波光流转。
他这一笑光华夺目,梨瓷还是第一次从一名男子身上觉出“明艳”二字的风华来,立刻忘记了“逃命”。
一旁的谌庭酸溜溜地戳穿他,“梨姑娘还没有看出来吗,你所谓的‘谢徵哥哥’就是那位谢大人啊。”
“可是,”梨瓷摊开手,白嫩的掌心里躺着一枚金线织就的云锦飞鱼纹,用闯了祸的心虚语气道:“谢大人的飞鱼也是这样的吗?”
谢枕川的脸立刻黑了。
要在一夜之内赶制一件妆花织金飞鱼贴里可不是易事,那件飞鱼补子便是好几十个绣娘分别绣成,再缝制到一块补子上去的,也不知是绣娘的手艺太差,还是梨瓷的力气太大,竟然被她硬生生抠下来了。
怪不得她方才要一路把自己推出来呢,合着自己在众人面前替她主持公道,她就在背后干这事儿?
谢枕川似笑非笑地哼声道:“阿瓷真是慧眼如炬,这都被你发现了。”
眼见两人打情骂俏,谌庭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了,虽说谢枕川颇得盛宠,圣上赐服便有好几件,但皆在京中,今日这件可不就是板上钉钉的私制赐服么,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啊!
这两个人倒好,一个随手就将赐服上的飞鱼纹给抠下来了,一个随口就认下了这桩死罪。
他第一次觉得这软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毕竟自己与谢枕川不同,族谱里头没写着皇上的名讳,他玩不起,不玩了还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昨天日六可能日昏头了,今天经读者提醒,自己也重看了一遍,的确发现不少问题,好在我久经职场考验,改稿也是家常便饭,立刻重新修改了。上一章也有一点小改动,不过不影响阅读,就辛苦大家将本章重看一遍[玫瑰]
第33章 可惜
◎可惜这世上并无这样的“谢徵”。◎
“谢大人,咱先回去换一身便服成么?”谌庭求爷爷告奶奶道:“梨姑娘,你手里这个……这个东西,先收着,对,千万拿好了。”
若是给人捡到了,咱们仨都吃不了兜着走。
“好。”梨瓷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谢徵哥哥为了替自己解围,惹了那么大的麻烦,自己不能帮忙也就罢了,还不小心弄坏了衣裳。
她真心诚意地想要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一会儿我来帮谢徵哥哥缝上去。”
谌庭有些意外,“梨姑娘竟然如此精通女红。”
“不敢说精通,”梨瓷用谦虚的语气,实话实说道:“我一定会把它补得很牢的。”
……谌庭抽了抽嘴角,听起来的确挺“牢”的。
谢枕川也不敢劳她动手,径直从她手心里拿走了那枚精致的绣纹,“无妨,这件衣裳以后也不会再穿,予我便是。”
他已经派人去京中取官服来了,私制的赐服自然要毁尸灭迹,经手的人也是越少越好。
梨瓷想当然地理解成为了另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嗯,既然真是那位谢大人的衣裳,自然要早些还给他。”
她忍不住又抬眸看了一眼今日的谢徵哥哥,赤色云锦齐整得一丝褶皱也无,虽是炎炎夏日,雪白交领仍旧严严实实地交叠在一起,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是遮不住的高贵。
梨瓷不知道那劳什子指挥使是多大的官,但是这身衣裳的确怪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