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黑影眼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光又灭了,他沉默道:“你走吧。”
易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折返到黑影跟前,不过这次并没有蹲下。他的语气有一些不解:“尚书犯的罪,按照大圌历法,无论怎么样都难逃一死。”
黑影已经闭了眼睛:“既然总归都要死,攀咬旁人也于事无补。”
话是这样说,是不是攀咬众人都心知肚明,但他到了现在这个阶段都不愿意承认,看起来是真的不想出卖黔安王。
易殊有些好气又好笑:“尚书如此忠义,真是令人折服。”
黑影阖着眼睛,没开口,像是已经坐着睡着了。
“说说看吧。”易殊浅浅叹了口气,还是准备给郁苛一个机会。
黑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心里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他骤然睁开眼:“你做了什么?”
“郁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现在一朝沦落为逃犯,一路上躲躲藏藏,真是遭罪。”易殊站在高处,冷冷的烛火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郁苛只觉得面前年轻人原本清秀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的气血上涌,一下子扑向易殊,但是被阑干拦住,只能徒劳地将手指从间隙中伸出来。
那双手张牙舞爪的,像是粗糙的枝条,易殊的目光并未在它上停留,他很快就看向郁苛,听殿下说那是一张很和善的脸,不过现在被血迹污渍糊得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郁苛的嘶吼声甚至产生回声:“你怎会如此卑鄙?!”
“卑鄙?”易殊只觉得好笑,“官府去捉郁千金只怕手上更没有分寸,我都让手下恭恭敬敬地请她了。”
郁苛声音愤怒得不像话,他死命撞着阑干,像是突然幡然醒悟:“是不是梁文谨,是不是梁文谨告诉你的?!”
哪怕对面已经声嘶力竭了,易殊还是一副古井无波的神色。等他吼到没力气了,易殊才淡淡地道:“原来大人所求便是此。”
“我要翻供,梁文谨也是黔安王一伙的,他别想脱身出去,他别想!!”郁苛用力地摇着阑干,可是诏狱的东西坚不可摧,就算他的手指磨破了,阑干也依旧纹丝不动。
“郁苛,”易殊站在一旁,听到对方声嘶力竭的声音,冷静得像雕塑,“我可以保她不死。”
“我凭什么信你。”郁苛目眦具裂。
易殊好像经常看到这样垂死挣扎的人,但是他现在稍稍对郁苛有些刮目相看,不过语气也并不见得好上多少:“因为你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四个字一出,郁苛喘气声越来越大,不过并不是越来越激动,而是渐渐冷静下来了。
“梁文谨有心救她,不过被我截胡了,”易殊顿了顿继续道,“或者你敢告诉黔安王让他帮你吗?”
易殊心里清楚,如果敢的话,也轮不到梁文谨找他做交易了。
就像梁文谨将郁苛献出来自保,郁笳欣若是落到黔安王手上,只怕也会被黔安王送给朝廷以表达自己并无异心。
易殊冷笑了一声:“你根本不信黔安王,却还要为他隐瞒,真是可怜。”
黑影泄了最后一丝力,重重地跌坐在地。
“她不会死的,我可以保证。”易殊垂下眼睛,不再看他。
郁苛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气息,易殊不愿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良久,更加苍寂的声音从黑影中传来。
“好,我会指认黔安王的。”
意料之中的事情,易殊脸上并无喜色。他半蹲下来,认真地道:“我说到做到,你知道的,殿下是很仁慈。”
牢房中一片死寂,易殊知道等不到回应,起身很平静地往外走去。
……
派出去的人手再回来时已经是几天后,朝廷上已经乱成一团,朝中人人自危,又互相攀咬。
太后勃然大怒,下令彻查,连带着被关禁闭的太子殿下也被放出去了,毕竟牵涉的人太多,朝中现在能用的哪里有这么多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易殊也没什么可忙的了,正巧带回来的人安置在启明宫另一间偏僻的小屋子,易殊近日得闲便去看看。
门很轻易地就推开了,看起来没设防,但是易殊知道这里的守卫可不算少,只是看起来轻松。
郁笳欣当了一辈子千金大小姐,现在要是像郁苛一样被关在脏污的大牢里估计承受不住,左右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关在哪里都一样。
房间里只有一些日常的陈设,安静得有些吓人。
“郁小姐?”易殊敲敲门,没有回应,他走进去也没看到人。
绕了一圈,终于见屏风后面有一道人影,他松了一口气:“原来在这里,怎么不说话?”
他走到郁笳欣跟前,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抬眼一看,与以前大相径庭,褪去了华丽的衣裳,璀璨夺目的首饰,也同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般无二,只是眉宇间的傲气依旧不减,她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开口:“怕我死了?”
易殊浅浅笑了一声:“你不会寻死。”
郁笳欣这才正眼看他,即使不施粉黛也清丽可人,她轻轻皱眉:“是你?”
看样子对方想起来在画舫上见过,易殊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是我。”
郁笳欣看了他一眼,易殊原以为对方要说什么,结果还是闭口不言。
两个人相顾无言的场景还是有些诡异,易殊开口道:“郁尚书还有些时日,只是账一直对不上,到时候死法恐怕并不体面。”
郁笳欣并不看易殊,这一点倒是和她父亲郁苛很像,都是不爱正眼看人的样子。
“估计大头给了黔安王,其余的恐怕在郁小姐手中。”
郁笳欣没什么力气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若是小姐上交官府,说不定会死得好看一点。”
易殊继续道。
左一个死有一个死,再好地脾气都被说烦了,郁笳欣瞥了一眼易殊,一字一句:“不必再费口舌。”
易殊笑了笑,知道对方误解了,便道:“我对无义之财并不感兴趣,只是听接你的手下说,官府的布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但郁小姐极通音律,逃亡途中还为郁尚书谱曲叫冤,字字称其为英雄。真是父女情深。”
郁笳欣总算愿意抬头正眼看他了,她突然笑了,眼中傲气不减:“人的一生很短,但是留下来的东西却很长。诗词歌赋流芳千古,父亲就算现在受万人唾骂,等我的乐章传到后世,自有人替我父亲正名。”
乐曲的确很容易流传,而不知道的百姓也真的可能会相信。
易殊眼中划过一丝寒霜:“你明知他的钱来路不明,却用他拜师学艺,闯南走北。”
郁笳欣皱着眉头,依旧回道:“父亲给的钱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易殊衡量了一下这个四个字,扯出了一抹讽刺的微笑,“当初你要差人定制画舫,向他要了两个月的银子,他一直没能给出来,后来修理沽堤的钱款一拨下来,郁苛不仅给了你画舫的钱,还给你留了一万两银票,哪里来的?”
郁笳欣别过头去,还在嘴硬:“我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易殊一把拆穿了她的谎言,“他偷工减料,害得河堤不能防洪。百姓在汛期被迫重建河堤,最后死伤惨重,几百户人家都搭起了白布,有人的家甚至是在百里之外,听到消息的时候,只能由同村的老人前来收尸,因为他们家中的子女尚不能走路。”
易殊想起查到的桩桩件件,声音也变得怒不可遏,而这一切若不是因为查贪污一事,甚至连风声都没有传出来,就这么被一层一层压了下去。
郁笳欣脸色白了又白,但紧紧扣住手心的软肉,并不吭声。
“你不知道?”易殊又重复了一遍,眼中染上寒霜,“你当时在都做什么,你在忙着装饰你的画舫,你在用那些带血的银子打扮你的手下……你往画舫外倾倒的一杯酒,就足以让买到五里稳固的河堤,就足以少死三个人。”
“不要再说了,”郁笳欣一把掀翻桌子上的杯盏,她抬头望着易殊,竟然比易殊还愤怒,“滚出去。”
“而你,竟然还在冠冕堂皇地歌颂着你的父亲,你赞扬他不重男轻女,赞扬他对你疼爱万分,你居然还想要让无知百姓也被你营造出的假人蒙骗。”
“你父亲罪该万死,”易殊顿了顿,他望着郁笳欣,“但你也并非善类。”
能砸的都砸了,此刻手中趁手也只有一把笛子,郁笳欣连最珍惜的乐器也不要了,看也不看便砸了过来,易殊微微侧了侧身躲了过去,垂眸一看,那笛子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倒是完整无损。
“活着吧,你这么惜命,死了倒是可惜了。”易殊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第91章 易殊传
作为天之骄子, 众星捧月的存在,尽管不与其他世家贵族交往过甚,易殊也享受着所有同龄人的追捧。
不仅才学出众, 还精通武艺, 简直是汴京城中最被看好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