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小黄门没忍住催促道:“那可请长公主殿下快些,贵人的时辰可耽搁不起。”
“贵人?”嘉宁长公主脚步一顿,微微挑起凤眸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在本宫面前称一句‘贵人’的,便是应天帝亲至,也未必如此托大。”
她抬眸望了望天色,状若无意道:“不过是起了阵风,离变天还早着呢。”
嘉宁长公主的身份着实特殊,小黄门也不敢过分,顿时噤若寒蝉,垂首退至一旁。
嘉宁长公主平日里皆是华贵而庄重的妆扮,随时赴宴也不显仓促,她并未再去梳妆,而是陪梨瓷回了内室。
绣春听闻小姐要进宫,不敢怠慢,连忙将嘉宁长公主和信国公所赠的那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端了出来,正要服侍小姐带上,嘉宁长公主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自己亲自替梨瓷梳妆。
她取下两支素钗,配上了细长秀美的红宝石赤金分心,然后是挑心、鬓钗、顶簪、花钿……珠翠流光,映得镜中人愈发清丽,已经历经两朝风雨的长公主,此刻执簪的手竟然微微有些发颤。
铜镜中亦映出梨瓷年轻秀丽的面容,她此刻还怀着身孕,若是入宫以后有个三长两短……
梨瓷从镜中看出嘉宁长公主的异样,轻声唤道:“娘亲,怎么了?”
嘉宁长公主语气凝重,“此行只怕凶险,若是……”
接下来的话她还未想好如何开口,梨瓷已经挺直腰背,大义凛然道:“娘亲放心,生死大义,若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定不会让母亲蒙羞的。”
“胡说什么,”嘉宁长公主打断她的话,“什么生什么死的,你就算不顾着自己,也要想着腹中的孩儿呀。”
听了嘉宁长公主的话,梨瓷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似乎只要谢枕川不在身边,她就很容易忘了这件事。
也不能全怪她,毕竟谢枕川迟迟未给准话,今晨那一碗燕窝粥还只来得及喝了一半,此刻小腹平坦紧实,一点儿怀孕的实感也没有。
嘉宁长公主还记得梨瓷在江南为助谢枕川破案的所作所为,一时感慨万千,不由嘱咐道:“此番进宫,必是大皇子为了牵制恕瑾所为,进去以后,别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你都不要管,包括我。”
她不再自称本宫,语气轻柔而郑重,“你要牢牢记着,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以性命为重。”
梨瓷眨了眨眼,没有反驳。
嘉宁长公主又将梨瓷的妆容端详了一遍,抚了抚她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很好,随本宫入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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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行驶至西华门前,朱漆铜钉的宫门紧闭着,禁军披甲执戟,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门楼围得铁桶一般,即便是长公主的仪仗,也前前后后地查了好几遍,莫说绣春了,连长公主身边的女官亦被拦在宫外,不得随行。
狂风吹起了车帘,嘉宁长公主略扫了一眼,禁军首领已换成了新面孔。
梨瓷也凑近车窗,悄悄往外张望,入眼是望不到尽头的金瓦红墙,庄严肃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小声道:“娘亲,我们这是到了哪儿?”
嘉宁长公主自幼长于深宫,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即便是隔着重重的雨幕,一模一样的砖瓦,也能辨出这是何处。
“此处是西苑,离内廷极近,从内右门直行便是长安宫。若往外朝去,便是武英殿。”
“长安宫,”梨瓷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真好听。”
一旁撑伞的小黄门低眉顺眼地听着,心中却嗤笑不已,堂堂长公主的儿媳,竟是个连皇宫都未踏足过的商贾之女,还是赘来的,真真是笑话,看来谢家的确气数已尽了。
“是啊,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嘉宁长公主低声念了一句,“是本宫母妃的居所。”
不知是想起了逝去的母妃还是率军的儿子,她眼底浮起一丝怅然。
梨瓷有些惊讶,“孝慈皇后……未住在坤宁宫么?”
“都是前朝旧事了,”嘉宁长公主语气平静,直言道:“母妃生前并不得宠,是薨逝后才被追封为后,生前……她便住在这里。”
梨瓷察觉她情绪低沉,便不再追问,轻声岔开话题。
又行了一刻钟的路程,总算是到了坤宁宫。
宫门外侍卫林立,比往日多了数倍。小黄门将二人送至此处,转身便走了,两人降舆步行入内,竟无一人上前相迎。
昨夜大风,院中积了不少落叶,也无人来扫,雕梁画栋间是一片寂然,配着黑压压的天色,竟显出一丝荒凉来。
梨瓷是初次入宫,不由得挽住了嘉宁长公主的手,嘉宁长公主微微一怔,任由她挽着,自己则略略加快脚步,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
正殿和偏殿也空无一人,嘉宁长公主的心立时揪紧了,疾步走向寝殿,总算听见了低低的说话声。
先是稚嫩的童声道:“母后,我难受。”
随即是一道温柔的女声,轻轻哄道:“没事的,阿懿乖,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那声音低柔婉转,开始哼唱起一支曲子,并不是民间寻常的童谣,依稀分辨得出是《雉朝飞》的曲调。
梨瓷与长公主驻足门外,一时未敢惊扰。梨瓷悄悄递过一方素帕,长公主尚不解其意,刚摆了摆手,面上已经无声落下泪来。
第122章 伪装
◎你们是哪个宫里的,什么时候了,竟还敢在宫中乱闯?◎
等到孩童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时,殿内的哼唱声也随之停歇。
谢流萦轻轻掖了掖褚萧懿的锦被,抬头看见了窗外两道朦胧人影。
昨夜惠贵妃来势汹汹,扬言要“请”母亲入宫“作伴”,此刻再看窗外那道身影,便多出一份熟稔来。
宫中的奴才最是势利,坤宁宫上下见谢家大厦将倾,早已作鸟兽散,偌大的宫殿,如今只剩随她陪嫁进宫的两个大宫女,闻莺守在二皇子榻前,知意轻手轻脚地去开了门,见是久违的长公主殿下,知意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母亲。”谢流萦快步迎了上去。
嘉宁长公主早已收拾好了情绪,又恢复了往常雍荣华贵的样子。
梨瓷随嘉宁长公主一同屈身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谢流萦连忙伸手扶住二人,“母亲,这都什么时候了,何必如此拘礼。”
嘉宁长公主直起身,仪态依旧端庄,“越是这般时候,越不可废了礼数。”
谢流萦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无奈的浅笑。
两人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当朝皇后,看似尊贵无匹,却依旧有许多不能如意之处,平日里并不能随意相见,即便相见,也要守着层层规矩,反倒不如寻常家的母女来得自在。
谢流萦目光转向一旁年轻貌美的女子,语气透出一丝亲近之意,“这位便是阿瓷吧?”
梨瓷乖巧点头,“见过皇后娘娘。”
她是第一次见到谢枕川的姐姐,虽已贵为皇后,谢流萦身上的宫装却不见半分奢华张扬,周身气度温润素雅,一看便知是个心性柔和之人。见她唤自己“阿瓷”,瞬间便消弭了初见的拘谨,更是觉得亲近起来。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谢流萦温声道:“你和恕瑾大婚那日,本宫原是要去的,偏巧阿懿那日发了高热,未能成行,今日总算得见,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神仙似的人儿。”
梨瓷自幼听惯了这般夸赞,但大概是她语气过于温柔,竟然被夸得有些害羞了,耳根微热道:“皇后娘娘谬赞了。”
谢流萦又抿唇笑了笑,这回的眼睛是弯弯的。
弟弟的这桩赘婚,早就在北京城里传遍了,她自然也听闻了不少流言蜚语,可自家弟弟聪慧过人,能够让他倾心的,必定是极好的人。至于那些闲言碎语,她也从来不曾放在心上。今日见梨瓷肯随母亲冒险入宫,更觉此女心性可贵,她一看便喜欢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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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久别重逢,又是在这等情景下,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这些话也未避着梨瓷。
谢流萦轻声细语地说着宫中近况,提到自己与褚萧懿时,只道一切都好。嘉宁长公主也是报喜不报忧,只是梨瓷的“身孕”月份太小,如今又身处宫中,不便提起。
正说话间,忽地听得坤宁宫外一阵喧闹声,似乎还有瓷器摔砸的脆响。
谢流萦似乎已经习惯了,神色平静道:“母亲、阿瓷不必惊慌,听闻是惠贵妃丢了一支皇上赏的玉簪,这几日阖宫搜查罢了。”
“不懂规矩的东西,不过一枚玉簪,便如此兴师动众,”嘉宁长公主有些恼怒,“好在还知道些分寸,不曾来坤宁宫打扰。”
谢流萦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坤宁宫早在大皇子监国那日就被翻了个底朝天,不过此时也不必再提了。
等两人见到二皇子褚萧懿的时候,已经是日入了。
提前知道了有客来访,褚萧懿规规矩矩地行礼,“孙儿拜见外祖母,恭请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