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他摇头叹道:“原以为三千营这点人马,即便给那姓谢的,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不想竟然反将了我们一军。”
“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岑子民还不死心,又道:“若只挑精锐来补呢?”
“自古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哪里有自己挑事的,”王丘捻须,缓缓道,“依老夫拙见,不如弃五军营而保神机营。火器之威,岂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
王霁又算了算,颔首道:“父亲英明,此计可行,只是这银钱……”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岑子民,“岑大人也知近来国库空虚,为成大事,恐怕还要岑大人鼎力襄助了。”
岑子民面色骤变。
莫说吃进去的东西,哪里有吐出来的道理?便是吐出来,也不是他一人能吐出来的。
王丘见岑子民不说话了,又添了一把火,“老夫听闻谢枕川奉了圣上密旨,已经在查军饷欠发之事,也不知原先亏空的饷银去了何处,账目可做仔细了,经不经得起濯影司彻查?”
岑子民立刻慌了手脚,咬咬牙道:“黄口小儿,岂能由他坐大,此事宜早不宜迟,神机营那边,便交给我去打点。”
“如此,便有劳岑大人了,”王丘抚须微笑,转头看向褚萧和,“你母妃那边,筹备得如何了?”
褚萧和唇角勾起阴鸷弧度,“那药已经连用了七七四十九日,药石无医了,只需一声令下……”
他右手大拇指在颈间轻轻一抹,狂妄地做了个断气的表情。
虽然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人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善极,”王丘捋了捋长须,窗外暮色正吞噬最后一缕天光,“既然如此,那便择个黄道吉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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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亮得越来越早,不到卯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朝臣们准点进了宫门,在大殿等候早朝,两刻钟过去,却迟迟不见小黄门传唤。
起初众人尚能静候,时间久了,便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听闻近日圣躬违和了,昨夜又宣了太医。”
“不愧是张大人,消息如此灵通。”
“咳,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慎言、慎言。”
“既然如此,不知如今是哪位娘娘在侍疾?”
那官员说着,目光不自觉往谢枕川处瞥去,却见这位重臣手持象牙笏板,神色淡漠如常。
他又压低了声音道:“听闻是贵妃娘娘,如今看来,立储之事,也要有个眉目了。”
……
又过了一刻钟,大殿上总算传来了迟缓的脚步声,只见应天帝被两名太监搀扶着,步履蹒跚地挪进殿来。
众人连忙垂手肃立,余光却又不露痕迹地打量天颜。
圣上不过三十出头,正值盛年,此刻竟如风中残烛般瘫在龙椅上,面色灰败,眉宇间凝着沉沉死气。
有有几人上奏议事,应天帝双目微阖,只觉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勉强摆了摆手,算是准奏。
侍立一旁的大太监见状,急忙高唱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见天子这般情状,底下人的胆子愈发大了,又有人上前道:“臣有本奏。”
不过一刻功夫,应天帝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大有了,他费力地抬了抬眼皮,见是钦天监监正,便点了点头。
“臣夜观天象,见紫微星垣祥云环绕,此乃国本当立、天命昭然之兆,”钦天监监正跪伏于地,声音洪亮道:“愿陛下顺承天命,早定皇储,以安社稷。”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愿圣上顺承天命,早定皇储,以安社稷。”
应天帝没有说话。
钦天监监正锲而不舍道:“请圣上三思。”
“请圣上三思!”
“请圣上三思!”
应天帝的手指死死攥住龙椅扶手,环视了一圈朝中众人,颇觉无力,他摇了摇手,喉结滚动半晌,颤声道:“此事……容后再议。”
这句话似乎耗费了他的全部力气,话音刚落,龙椅上的哪只手忽然垂落了下去。
小黄门失声惊呼,“圣上!”
大太监瞪他一眼,急忙宣布散朝,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昏迷的天子抬入内廷。
次日清晨,内阁便将一道盖着玉玺的诏书传至六部——圣上病重,着大皇子监国理政。
第120章 宣旨
◎明黄的绸布上,朱批、玺印俱在,艳若鲜血。◎
奉天殿上,御前太监宣了旨意,殿中一时寂然,片刻后,人群又躁动起来。
应天帝病倒之事,昨日大家有目共睹,只是圣上正值盛年,这病实在来得蹊跷。
“前日圣躬尚安,怎的突然就病重至此?”
“储位空悬多年,且圣上从未表露立储之意,此诏未免仓促。”
都察院章御史素来刚直,当即道:“昨日圣上未言立储,今日却骤令太子监国,这圣旨……不会是矫诏吧?”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他说的亦是众人心中所想,一时议论声四起。
谢枕川静立朝臣前列,唯有他未发一言,面色如常。
他昨夜便收到了密报,褚萧和与王家胁令禁军封锁了宫禁,恐有宫变,此刻不过是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罢了。
“大胆!”户部侍郎王霁眼看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了,立刻厉声喝道:“这圣旨有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尚宝司用玺,岂容尔等妄议?不知章大人此言,是何用意?!”
此话一出,殿中哗然,众人面面相觑,毕竟谁人不知应天帝生性多疑,尚宝司虽掌符牌、印章,但玉玺却是由他亲自保管,如何轮到尚宝司用玺?王霁此言,分明露了破绽。
那宣旨太监见状,缓缓将圣旨展开,明黄的绸布上,朱批、玺印俱在,艳若鲜血。
王霁得意道:“诸位大人可看清楚了?”
众人又窃窃私语起来,看来是王霁初回京城,不谙应天帝行事作风,一时口误罢了。既有玺印,大皇子监国之事应当是得了应天帝首肯的。
谢枕川目力极佳,不过远远瞥了一眼,已经看出其中不妥之处。
他早些年听闻母亲说过,她幼时曾随先帝入御书房玩耍,不慎推倒了桌上的玉玺,后来虽然修补好了,右下角仍是留下了一道几不可见的裂痕。
这份圣旨上的玺印却完整无缺,分明是赝品。
虽知此事,他仍是神色不动,毕竟眼下并非拆穿褚萧和阴谋的时机。
眼看风向又转向了自己这边,王霁立刻意气扬扬道:“章御史,圣上病重之际,你如此出言不逊,惹得人心浮动,是何用意?来人啊,将这藐视天威的逆臣拖下去,重责二十廷杖!”
章御史反唇相讥道:“王侍郎好大的官威啊,你想要打我的板子,怕是还不够格。不知道的,还是以为是你王家奉命监国呢?”
“你待如何?你竟敢质疑圣旨真伪,不将你问斩,已算是轻饶了!”
两人吵得越来越激烈,眼看就要推搡起来,殿中已经传来褚萧和的声音,“怎么,本王初次上朝,你们便是这般欢迎本王的?”
他着了一身秋香色蟒袍缓步而来,蟒身上的四爪锋芒毕露,鳞甲森然。
见自己的外甥来了,王霁立刻疾步上前,添油加醋告了好大一番状。
褚萧和听罢,居然轻笑道:“章御史也是忠心可嘉。”
他将奉天殿中朝臣环视一圈,又道:“本王才轻德薄,资历尚浅,如今父皇病重,遽然膺命,还望诸位海涵。”
众人皆知大皇子殿下喜怒无常,虽然不知他今日为何谦逊至此,此话一时也无人敢接。
惟有章御史慷慨激昂道:“祖宗有制,立嫡以长不以贤,圣上龙体告恙之际,如此仓皇受命,如何让人信服?”
“哦?”褚萧和冷笑一声,“看来章御史私心是想请二弟来监国了,只可惜二弟体弱,听闻父皇病重,受了惊吓,如今亦在养病。”
殿中自然也有立嫡派,对褚萧和这话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二皇子生性纯善,久居深宫之中,从无与人交恶,所谓惊吓,多半便是褚萧和从中作梗。
“下官不敢,”章御史直言道:“只是圣旨来得突然,又无起居注官见证。为殿下计,不如请圣上当面——”
“闭嘴!”褚萧和暴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章御史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王丘昨日耳提面令,他这才勉强忍耐,见这该死的御史如此油盐不进,耐心已经告罄了。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虽知午门前需卸甲,但有知道他秉性的,也怕他忽然暴起杀人。
谢枕川却块然出列,悠悠道:“殿下息怒,都察院御史,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若因言获罪,恐怕有伤圣德。”
褚萧和看了他一眼,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却终是暂且忍了下来。
眼看皇位触手可得,谢家大势已去,此人却仍如寒岩劲柏,令人忌惮。
褚萧和压下眉眼,声音粗粝,“父皇病重,本王不欲见血,既然谢大人说情,便请章御史辞官归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