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翌日清晨,明媚的阳光蒙蒙透过窗纸落在梨瓷的碗里,和袅袅升腾的热气纠缠在一起,翠绿清淡的荷叶粥也显得更为诱人了。
梨瓷望着碗里的粥,脸色也和这粥色一样泛着青了,小声嘟囔道:“怎么又是荷叶粥啊?”
“这是顺时应季的药膳,薛神医特意嘱咐的,小姐应多用些才是,”绣春笑盈盈劝了一句,又道:“小姐趁热喝吧,府里二姑娘和三姑娘都说了,今日等您用了早膳,便要来拜访呢。”
听到两位表姐要来,梨瓷总算提起了精神,舀了满满的一勺荷叶粥送入口中,虽然寡淡微苦,也还是勉为其难地喝掉了,她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催促道:“我很快就吃完了,你快让人去请吧。”
绣春立刻差人去将两位姑娘请来,等到梨瓷差不多用完早膳,正好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周泠与周滢一前一后推门而入,又一左一右在她身旁落座。
梨瓷放下瓷勺,与二位表姐问候了一声,一脸期待地问道:“泠表姐,昨日雅集最后如何了,咱们的诗册印好了吗?”
周泠连忙摆了摆手,“快别提诗册了。”
“可不是嘛,昨日那位大人忽然现身,谁还有心思管诗册的事,毕竟濯影司指挥使可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别人家的雅集上,大家现在都对此事讳莫如深,”周滢嘴上虽然说着忌讳,语气却满是兴奋与好奇,表情明显比梨瓷更为期待,“你还是快给我们说说,那位谢大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从谢徵变成谢——”
她原本想要直呼谢枕川的名字,划到嘴边,又改口成“谢指挥使”了。
虽然梨瓷今日已经托人向徐掌柜带了话,对此早有准备了,但她想起自己和谢枕川她串通好的口径,实在是有些为难。毕竟前不久,自己还想让谢枕川答应自己入赘呢,她本来就不会撒谎,何况这谎话与事实相去甚远,现在更是没有想好要怎么与自己交好的两位表姐说出口。
见梨瓷低着头,恨不得将脸埋在眼前的粥碗里,周滢促狭地笑道:“我听说,他是在外对你一见钟情,才改换身份借住在咱们府上的?”
……没想到流言比自己的谎言传得更快。
不过听滢表姐主动提起,梨瓷反倒在心底轻舒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虽然早有预料,两位表姐还是同时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惊叹了一声,“真的?!”
她们二人虽然惊讶,但心中并不怀疑,毕竟小表妹单纯貌美又惹人恋爱,她俩甚至觉得谢枕川如果不是占了阿瓷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的身份,纯白如纸的阿瓷才不会对他多看一眼。
周泠率先反应过来,笑着道:“怪说不得,那位谢公子先前便对你颇多照顾。”
“那阿瓷怎么想呢?”周滢摸了摸梨瓷的头,一反常态地露出担忧之色,“他昨日暴露身份,不会是想要以权势强行逼迫你答应吧?”
“没有没有,”梨瓷用力地摇了摇头,“谢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她也还没有弄明白自己的想法,只知道自己是要招赘的,不管是谢枕川的出身也好,还是自己的意愿也罢,都注定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没等到梨瓷的回答,两位表姐已经如火如荼地讨论了起来。
“这位谢大人家世、容貌、才学俱是上乘,年纪轻轻便官至濯影司指挥使,可称得上是前途无量,”周泠细细数了数谢枕川的优点,语气中肯,“的确堪称良配。”
“就是太好了,反而不好,”周滢依旧皱着眉头,对他隐瞒身份之事还心存芥蒂,“两人初识便是弄虚作假,日后若是骗起你来……”
她想了想,挑了个最轻的后果吓唬道:“只怕把你骗得晕头转向的,连零花钱都不剩。”
梨瓷果然傻乎乎笑起来,“没关系的,我有钱。”
……
三个云英未嫁不识愁的姑娘在这里胡说八道,而门外的绣春听了广成伯夫人身边苏嬷嬷的吩咐,不得不进来打断道:“小姐,老夫人有请。”
梨瓷只当外祖母也是同两位表姐一样的问话,左右看了看,一脸求救的表情,“我……”
知道小姐想要拉二位表小姐作陪,绣春又补充道:“老夫人还特意嘱咐了,二位小姐不必一路。”
周泠的想法同梨瓷相似,笑着摆了摆手,周滢也只当祖母也同自己一样好奇,朝梨瓷挤眉弄眼道:“既然是祖母的吩咐,你还是赶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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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瓷原本还有些发愁要如何在外祖母面前撒谎,在来的路上总算是想通了,一回生二回熟,她闭着眼睛说便是了,反正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呢。
她走进椿遐堂内,先朝外祖母请安。
老夫人坐在榻上,笑眯眯点头,又屏退了服侍的嬷嬷和丫鬟,只留了梨瓷与自己叙话。
梨瓷乖乖坐在了老夫人面前的椅子上,眼睛头一回没往小几摆着的点心上瞄。
“以往成天同个泼猴一样,今日怎么这样乖巧,”老夫人笑道:“今日这碟海棠糕里边只搁了一点儿糖,要不要尝尝看?”
梨瓷下意识地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没放糖的海棠糕,那跟吃面饼有什么区别。
老夫人总算进入正题,先是道:“昨日之事,我已经听你外祖同我说了,阿瓷深明大义,舍己为人,我们断不能让阿瓷受委屈。”
她已经吩咐了,府里若是有乱嚼舌根的,直接发卖出去,只是这些是不能在梨瓷面前说的。
她想了想老头子的嘱咐,委婉道:“原先还觉得府里的姑娘年纪都小,想多留两年,只是一晃便这么大了,也到了该相看的时候,若是有合适的,阿瓷可愿见上一见?”
“自然是愿意的,”梨瓷认真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如今我答应了谢大人要同他演戏,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啊?”
“不妨事不妨事,”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儿没见过,通透道:“他只是看上了你,又没说要答应。”
梨瓷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听得老夫人道:“对了,你父亲先前托人送来了一箱子东西,是给你外祖的,他近日事忙,还无暇管顾,你明日若是无事,便替你父亲送去书院吧?你外祖明日在书院讲学,也正好去听一听。”
一听到要去书院听讲,梨瓷立刻面露苦色,向最疼爱自己的外祖母求救道:“外祖母,我能不能……”
老夫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这个计划,是她昨日和老头子商讨了许久,精心定制的,老头子还打听过了,明日谢枕川在书院告了假,才特意挑的这一日。
“为了不打扰书院正常的讲学,我让人给你备了书院的学子服,到时候你乔装一番,偷偷溜进去听课。”
“啊?”梨瓷面露惊讶之色,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阿瓷是要招赘的人,怎的这样古板?”老夫人笑眯眯地打趣了一句,又嘱咐道:“明日行事低调些,利落些,看不……听不懂也无妨,就是去玩了一圈。”
梨瓷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她还从来没有穿过男装呢,“好,我这就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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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很快便到了。
老夫人早已令人将马车准备好了,绣春替磨磨蹭蹭的自家小姐束了胸、化了妆、还换上了厚底皂靴,梨瓷好奇地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玄色头巾,镜中雌雄莫辨的俊俏小书生也作出一样的动作。
她满意地笑了笑,雄赳赳气昂昂准备出发了。
梨瓷没有早起的习惯,好在外祖母也没有规定时辰,马车在路上疾驰,总算在午时之前赶到了城南小椽山。
廉泉书院的学子服是素白的圆领襕衫,领口、袖口及衣摆边缘各滚了一圈青绿镶边,寄托着学子们脱白挂绿、登科及第的美好愿望。
梨瓷手持折扇,拒绝了绣春的帮忙,步履轻快地下了车,她正要吩咐车夫帮忙将随身的木箱搬进书院,却发现车夫早已经不见了身影,只有徐徐的清风吹过。
主仆两人只好合力将木箱搬了下来,刚到书院门口,门房便出声阻拦道:“请留步,今日并未开坛讲学,女眷不便入内。”
梨瓷这才想起来书院的确是有这样一项规矩,除了面向百姓开坛讲学之日,平日里是不许女眷入内的,怪不得外祖母要让自己换男装呢。
只是这只箱子大约两尺宽高,里边不知装的是什么,沉甸甸的,两人合力都有些费劲了,她实在很怀疑自己能不能独自搬到外祖那里,只好道:“老人家,我是奉命为书院山长送东西的,能不能通融通融?”
“规矩就是规矩,”门房摇头拒绝,却道:“不过山长留了人在此为你引路。”
话音未落,梨瓷便见一个同样身着学子服的少年步出了门外,少年开口,“你就是周黎?”
两人看起来同龄,但是他身材高大,将梨瓷衬得像一只瘦弱的小鸡仔,皮肤被晒成小麦色,越发衬得眉发乌黑,头发乱糟糟地被塞进玄色头巾之内,那双眼睛透亮,此刻正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她,像是一头经过驯化却仍存野性的小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