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只有梨瓷觉得外祖父的话说得很有道理,遗憾之余,眼睛又亮了起来。
毕竟她与谢枕川相处月余,知道他聪明过人,交际又广阔,自然充分相信他的眼光。
梨瓷努力假装喝茶,自以为杯盏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表情,便抬眼偷偷看向谢枕川,只见他已经放下了手中茶盏,眸光清浅无波,语气也坦然自若,“承蒙周大人信任,在下定不辱命。”
见谢枕川应承,已经足够弥补她先前的失落了,梨瓷悄悄眨了眨眼睛,自己的亲事交到谢大人的手里……应当会很不错吧?
那双流转着波光的凤眸微微一挑,忽然又望向了自己,谢枕川状似无意问道:“我见梨姑娘一直在饮茶,似乎很爱这凤凰单丛?”
梨瓷下意识地喝了一口,立刻被苦得皱起了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周则善连连摇头,“罢了罢了,这是苦种,你喝不来的,还是莫要暴殄天物了。”
梨瓷得了外祖父的特赦,连忙放下杯子,吐了吐舌头。
谢枕川望着她,幽深的眼底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意味。
他饮下一口茶,待舌尖弥漫上些许回甘,才慢条斯理道:“在下倒是知道有一种以苦种单丛浸石蜜的窨茶法子,窨好的茶叶初闻时酥酥麻麻,茶汤却是苦尽甘来,甘芳绵长生津,亦有清心明目之效。改日让人窨好了,送到府上来,请诸位尝鲜。”
梨瓷又听得起了兴趣,目不转睛望着他,似乎想要一睹为快。
“行了,”周则善轻咳一声,只好道:“我和两位大人还有要事相商,阿瓷,我让厨房给你留了半盏雪泡豆儿水,你若是再不去,雪可就化了。”
第35章 权宜
◎此番亦不过是权宜之计。◎
梨瓷黏在椅子上不肯起来,慢吞吞道:“外祖,您还没和谢大人说,要相看什么样的呢。”
若是寻常的女儿家这样说话,多半要被长辈训斥不知羞,周则善却是哈哈一笑,优容道:“阿瓷说得是,既然如此,老夫便舍下这张脸拜托谢大人,若是遇到才学兼优、出身贫寒的少年人,还请为我这外孙女多多留意。”
谢枕川修长手指持握着杯盏,那双凤眸斜飞入鬓,眼眸里不加掩饰地闪过一丝幽光,明明还是与先前无二般的容貌,举手投足之间却多了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周则善这外孙女上一刻还在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自己,要负责到底,哪怕和自己一起吃苦坐牢也在所不惜。
谢枕川微微眯起了眼,勾唇笑道:“在下记住了。”
看见谢枕川唇角的弧度,梨瓷觉得他似乎心情不错,又一鼓作气道:“我……我还有新要求。”
谢枕川挑眉看过去,好整以暇道:“愿闻其详。”
梨瓷垂眸掰着手指头,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要愿意入赘、样貌好的,最好还会钻研些吃食。”
谌庭越听越觉得熟悉,周则善越听越觉得心惊,除去入赘那一条,这分明就是先前的“谢徵”。
谢枕川轻咳一声,眼底浮起些微笑意,“周大人应当也知道,这些要求拆开来都不难,合在一起便有些难办了。”
“的确如此,”谌庭明着附和,实则暗搓搓地为自己铺路,“姻缘一事,重在情投意合,若是对方真心对梨姑娘好,偶有一两项不符,也不必如此苛求。”
周则善若有所思,对孙女儿道:“阿瓷不若自己说说,这些要求里边,可愿有取舍、有侧重?”
梨瓷眨了眨眼睛,面上露出犯难的神色,“我全都想要。”
谌庭还要再劝,谢枕川已经颔首笑道:“无妨,在下日后多加些留意,若是遇到合适人选,一定尽早相告。”
听了他的话,梨瓷立刻开心起来,对谢枕川寄予厚望,“那真是太好了,若是能成,日后大婚,一定请谢指挥使前来观礼。”
“又让谢大人见笑了,”周则善虽不赞成,也还是宠溺地向她解释,“谢大人日理万机,恐怕无暇亲临你的大婚。”
谢枕川放下茶盏,瓷器磕在桌上,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
他恍若未闻,似笑非笑道:“哪里的话。”
谢枕川抬眼看着梨瓷那张天真烂漫、无事挂心的笑靥,定定道:“若是得空,必往矣。”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场面话了,周则善一听,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幸而这位谢指挥使还未动心,自家的外孙女也不过是一时荧惑。
他原本也是想着将梨瓷在闺中多留些时日,并未为她相看,如此看来,自己还是早些开始留心书院中是否有相宜学子吧。
梨瓷得了应允,眼眸弯弯,眉目格外动人,将那盏苦苦的凤凰单丛留在了桌上,行了一个福礼,步履轻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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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梨瓷哄走了,不知为何,在场的三人皆在心中轻舒了一口气。
“有些话方才不便多说,”周则善重新正襟危坐道:“江南科举弊案规模颇巨,牵连甚广,不知谢大人如今是何打算?”
谢枕川从被调换答卷的学子、淮安盐运分司不翼而飞的巨资,到充当桥梁的中间画商、拍卖出天价画作的主考,将濯影司如今掌握的情况简述了一番。
“老夫暗中调查此案两年,竟还不及谢大人一月,”周则善自惭之余,又叹道:“老夫先替江南学子谢过二位了。”
谌庭与有荣焉道:“周大人也不必妄自菲薄,濯影司雷霆手段,的确非常人所及。”
“豺狼当道,周大人仍能固守本心,挺身而出,已是我辈楷模,更要谢周大人先驱引航,”谢枕川谦慎颔首,又道:“只是如今还未取得那中间人的口供和账册,不能证明贿银的去向。”
周则善不由得道:“怪不得今日先闻濯影司在闹市抓人,后道谢指挥使突现应天,原来是为了在应天官兵手中保下人证。”
不过这一招的确好用,谢枕川在广成伯府公布身份的事情刚发生不久,集贤书斋外想要带走徐掌柜母女的官兵不多时就散了。
此事于当前最为要紧,双方既已开诚布公,谌庭干脆将谢枕川拿人的理由说了,提出自己心中的忧虑,“谢大人只对外说是私事,也不知还能瞒到几时。若是那徐玉轩招了还好,只怕这些人心狠起来,鱼死网破,可就不好查了。”
毕竟谢枕川先前假借“谢徵”之名就读于廉泉书院,并未避人耳目,何况他身为皇亲贵胄,在此处连个亲戚也没有,何来的私事呢?
周则善也想到了这一层,“谢大人可已想好应对之策?”
谢枕川轻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要请二位共谋良策。”
“这……”周则善顿了顿,并未开口。
反倒是谌庭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毕竟谢枕川今日冲冠一怒为红颜,人皆有目共睹,梨瓷又生得倾国倾城之色,若是说他为此而来,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在下倒是有一个主意,”谌庭虽然遗憾与梨瓷做戏的不是自己,到底还是顾全大局,咬牙道:“只是可能,有损府上表小姐的清誉。”
他说的这个办法,谢枕川与周则善早已想到了,只是两人出于不同的私心,皆未主动开这个口。
周则善心中分得清孰轻孰重,此刻被谌庭说开,也只好道:“老夫明白谌大人的意思,阿瓷虽是招婿,到底是个姑娘家,此事还需问过她的意思。”
“请周大人放心,在下绝不会勉强梨姑娘做不愿之事,”谢枕川面露谦逊之色,恭而有礼道:“若是周大人信得过,此事便交由在下来办。”
“也好。”周则善虽是应了,却是在心中摇了摇头,阿瓷那孩子心地纯善,谢枕川又待她不同寻常,哪里会不愿意呢?
“只是老夫还有一事,想要拜托谢大人。”
谢枕川眸色温润而泽,微微笑道:“周大人但言无妨。”
周则善直言不讳道:“古言云‘亲则生狎,近则不逊’,谢大人天人之姿,皎若霜月,腐草萤火未能争辉,阿瓷不过闺中女子,浅见寡闻,若是她应承,还请谢大人在相处之中高抬贵手,以免她耽于其中。”
“周大人言重了。”谢枕川唇角微弯,那双眼眸中泛起清如皎月的霜辉,当真是君子谦谦,温文尔雅,断不会有人质疑他言语真伪。
“梨姑娘至善至纯,至情至性,这段时日相处,在下早已将她视如亲妹,互相关照。此番亦不过是权宜之计,在下感念广成伯府大义,亦知礼义廉耻,绝不会做冒犯之事。”
周则善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此事已经尘埃落定,谢枕川沉吟片刻,又开口问道:“在下亦有一事,请周大人不吝赐教。”
周则善点头,“请讲。”
“不知周大人当初是如何识破在下的身份?”
谢枕川方才已将此事在心中仔细梳理了一遍,的确想不出自己是何处露了破绽。
周则善叹道:“谢大人做事细针密线,滴水不漏,只是多年前我有幸参加过嘉宁长公主与信国公婚宴,谢大人眉宇之间,颇有故人之姿,这才斗胆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