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姚夫人第一个道:“不错不错,这酥山样子好,味道也好。”
刘氏在人前一向寡言,今日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笑了笑,以示附和。
孙夫人吃人嘴软,最后是不软不硬地来了句,“托阿瓷的福,咱们也算是赶上京中的潮流了。”
两位表姐都喜欢得不得了,周滢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哪里还用得苍云子出马呀,光是这一道点心,咱们便能把那靖德侯府的赏花宴压下去了。”
她这话绝非夸张,莫说那半桶牛乳才能锤炼出一两的酥油,光是这冰和荔枝,便所资甚巨,恐怕靖德侯府的身家也远不能及,只有梨家这等的财力才能拿出来大宴宾客了。
趁着大家心情好,梨瓷也偷偷舀了一大口酥山,只是才碰到嘴巴边边,就被滢表姐拦下了。
“我可不是假公济私,”周滢笑眯眯的,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阿瓷你身体不好,浅尝一点便罢了,剩下的就由做姐姐的给你分担吧。”
周泠也跟着点了点头,“阿瓷,接下来几道都是不好吃的点心,你定不喜欢的,就吃一口,然后去别处玩儿吧。”
梨瓷眼尖得很,早就瞧见一会儿要上的是水晶玫瑰糕、酪樱桃果子、藕粉桂花酥和雪泡豆儿水,她样样都喜欢,也样样不能吃。
能多吃一颗荔枝也是赚的!
在点心面前,梨瓷的脑子转得飞快,趁着两位姐姐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一口抿下那勺儿酥山,又提溜上那颗新鲜荔枝,一溜烟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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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为了筹备雅集,华茂园一直人来人往,嘈杂烦嚣,还有最后一日的时间,大件物品都已经归置得差不多了,反倒人声越来越吵闹。
园子背阴偏远,但是离方泽院很近,这可就苦了院里的人了,今日世子在书房处理文书,窗外的声音却越来越大,惊得南玄连忙关上书房的门窗,又取来蒲扇为世子扇风。
只是扇了没两下,便被谢枕川制止了,“无妨,心静自然凉。”
他生得神清骨秀、峻彦轩朗,哪怕仅着了身质朴无华的夏布素衣,仍旧是一幅清微淡远的清贵君子模样,不曾沾染半点沉闷暑气,更叫人见之忘俗。
能将五百文钱一匹的夏布穿出这般风雅气度,也只有自家世子了。
只是南玄沾沾自喜了不过一瞬,立刻又耷拉下脸来,这凉快倒是凉快了,可若是回去让长公主知道,自己少不得要掉一层皮。
他苦着脸道:“还是让奴才去街上为您买些冰来吧,咱们用得小心些,不会让人发现的。”
“不必了,”谢枕川已经处理完了公务,漫不经心将手中文书合上,“你没听说吗,近日半个应天的冰,都让广成伯府给买走筹备雅集了。”
南玄大吃一惊,“这……听闻广成伯两袖清风,哪里来的银子?”
谢枕川睨他一眼,不答反问,“你说是哪里来的银子?”
“原来是梨姑娘啊。”南玄的嘴角抽了抽,顿时表示理解了。
他见世子此时无事,又道:“那奴才还是将门窗打开吧,虽然吵闹,但多少也能凉快些。”
谢枕川摆了摆手,“无妨,先将京中的信件取来吧。”
南玄自然知道世子说的是何事,将今日新到的信匣呈到谢枕川面前,里边仅薄薄一片纸,正是张康句所作的那张小像。
他心中不免也有些好奇,张大人虽非进士出身,到底是书院夫子,作画的水平应当错不了,这梨姑娘还未及笄,便已经生得貌美如花了,年幼时不知是何等的可爱。
色白如玉的玉版宣,背面也依稀可见轻重不一、断断续续的墨痕。
谢枕川已经皱起了眉,伸手将此画取来一观。
上面画着圆头圆脑两名稚童,俱是垂髫,几乎只能从衣着分别男女,那个矮冬瓜也就罢了,竟将梨瓷也画得像个糊糊的糯米团子一般,还傻乎乎地拉着手,咧着嘴,实在碍眼。
见谢枕川脸色不虞,南玄心中打鼓,这才想起那画上除了梨姑娘,还有一人呢。
那小门小户的谢家公子,便是拍马也比不上自家世子的一根手指头的,还是早日将这幅画作毁了的好。
他小心翼翼问道:“世子,此画如何?”
谢枕川将画作搁下,不以为意道:“初具人形。”
张康句这等水平,竟也能在书院教人作画,简直是误人子弟。
南玄这才大着胆子往画上扫了一眼,他跟随世子多年,画作鉴赏水平也逐步提高,说初具人形可能过分了一点,但能把乖巧可爱的梨姑娘画成这般模样,也实在说不过去。
谢枕川已经移开了眼,只是轻飘飘一句话,便可定人生死。
“让濯影司去查查,张康句当年如何任的书院学正,这几年在京中询事考言如何,若有行差踏错,便还是去牢里精进画技吧。”
南玄连忙道:“是,待北铭回府,奴才立刻转告此事。”
他稍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收拣好画作,书房门便已经被人从外边推开,带出一阵香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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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瓷蹦蹦跳跳走出华茂园,绵密的碎冰飞快地在口中化开,她仔细感受着那一抹酥油的甜蜜,还迟迟舍不得下咽。
还没等到酥山的香甜在口中彻底消失,她就已经站在了方泽院的门外了,左右也无事,她轻车熟路地推开了院门,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书房。
谢枕川都不用抬眼,便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不等梨瓷站定开口,他先声道:“府中明天就要办雅集了,阿瓷何故来此?”
天地良心,梨瓷是最想留在华茂园帮忙的那一个,可惜小点心们都容不下她。
为了保护方泽院这最后一方能够吃糖果子的净土,她闭紧嘴巴,绝口不提方才之事,只高高举起手中的荔枝,“我来给谢徵哥哥送好吃的!”
她手中提着一枚鸡子大小的果子,长有青红相间鳞状硬壳,似是刚从冰鉴中取出,绿莹莹的叶子上还沾着些水珠。
谢枕川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什么。
荔枝这等物件,在北地比南边更为稀罕,便是长公主这等的皇亲国戚,一年也只食得一两回,梨瓷手中这一颗,自然也是千金难买。
只是谢枕川能吃,谢徵却是不能吃的。
他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些许疑惑,“这是何物?”
梨瓷改举为托,荔枝乖乖地躺在她手心里,被送到谢枕川面前,“这是荔枝呀。”
似乎是为了让他能看得更清楚,她凑得格外地近,两人的距离不到六寸,谢枕川清晰闻到了荔枝枝叶的清苦气息,还有她身上的回青橙花香。
他配合地点了点头,露出受教的表情,“‘玉润冰清不受尘,仙衣裁剪绛纱新’,乃知如是。”
见谢徵哥哥连荔枝都不曾见过,梨瓷不免有些同情,更觉得自己把荔枝让给他吃的行为无比正确。
她示意谢枕川坐下来,自己则热心道:“我教你怎么吃!”
见她似乎要亲手为自己剥荔枝,谢枕川顿时如坐针毡,正要推辞,却见那莹白如玉的手指已经极为灵巧地从叶梗处剥开了一条缝隙,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来。
青红粗粝的硬壳衬得那双手如软玉一般,剔透更甚荔枝。
冰冷的果肉一接触空气,立刻蒙上了细细一层薄雾,清甜的果香已经弥漫开来,令人唇齿生津。
“不用——”
谢枕川的话才说了一半,那玉润冰清的荔枝肉便已经送到了自己的唇边,蒙蒙的水珠带着破皮而出的汁液浸润唇齿,让人忍不住想要一尝为快。
他只好合齿一咬,冰凉而柔软的果肉榨出甜美的汁水,盈满唇齿,沁人心脾。
梨瓷手中还拿着剩下的空壳子,闻到荔枝的甜香后,这才又后悔起来,却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谢枕川喉结滚了滚,将荔枝肉吃下去了。
她听见自己咽了咽口水,又软软提醒道:“谢徵哥哥,记得吐核。”
话音未落,谢枕川已将那枚荔枝核吐在了一旁的渣斗之中,又让南玄拧了新的帕子来,递给梨瓷。
梨瓷扔了果壳,又擦了擦手,拼命抿着唇,掩饰自己一脸痛心的表情,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作者有话说】
一边写一边好怕自己被锁是怎么回事……向天发誓只是吃荔枝!
小谢:爱吃,多吃。
“玉润冰清不受尘,仙衣裁剪绛纱新”出自曾巩《荔支》。
第27章 小像
◎若是说像,只怕惹世子不悦;若是说不像,又怕暴露世子身份。◎
南玄端着帕子和净盆候在谢枕川旁边,悄悄地观察主子的反应。
他在国公府伺候了这么多年,什么龙肝凤髓没有见识过,何况自家世子本就是个挑剔的,长公主带来的御厨在灶旁累弯了腰、炒断了手,也不过为了听得世子说出“尚可”二字而已。
何况梨姑娘送来的这颗荔枝上透还挂着绿,颜色和个头都不及以往宫中御赐来的好,她今日只怕是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