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把这方陌生的天地探索得差不多了,它终于消停下来,从方才的蹦蹦跳跳改为走走停停,梨瓷也亦步亦趋在后面跟着,一人一松鼠不知什么时候又绕回了书房门前。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闪过,将阴沉的天幕劈开,暴雨赶在雷声之前倾泻而下,豆大的雨滴齐刷刷打在屋顶,溅出一层白茫茫水雾,又顺着屋檐“啪嗒”滴落。
狂风吹来了远处的雷鸣,吓得小松鼠一个屁股墩儿跌坐在了门口,尾巴直直立着,软软的绒毛也被吹得飞了起来。
好可怜呀。
梨瓷不忍心,也在它身边坐了下来,替它挡风,又试探地伸出一根莹白的手指,在它面前晃了晃,商量着问,“我能摸摸你的尾巴吗?”
雨声混杂着雷声,小松鼠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但是尾巴好像也有自己的想法,灵活地绕到了自己身前来,尾巴尖轻忽地蹭了蹭梨瓷的手指。
梨瓷的手指立刻蹬鼻子上脸,顺带也摸了摸它的头,毛茸茸的,温温热热,很是舒服。
她和小松鼠打商量,“现在雨这么大,你先别乱跑,等雨停了,我再送你回家。”
小松鼠的尾巴又晃了晃,依偎着她的手指,像是回应她的话。
外面的雨却不听话,越下越大了,劲风将骤雨织成一张密网,连廊下的地砖也渐渐铺上水痕,好在风不是往她们这个方向吹的,身上还依然保持着干爽。
小松鼠似乎还在有些好奇地探头,梨瓷正要将它拉回来,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吱扭”一声开了。
梨瓷和小松鼠齐刷刷转头,都是亮晶晶的圆眼睛,都是不设防的小动物。
她能和这小东西相处得如此和谐,谢枕川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梨瓷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还不进来?”
谢枕川后退一步,将门拉得更开些了,声音如滴落在琉璃瓦上的雨,清冽中又蒙了一层低哑的水雾。
“要我陪你们一起在外面淋雨?”
梨瓷有些犹豫,万一谢徵哥哥将病气过给了小松鼠,它也可以喝赤沙糖姜汤吗?
小松鼠可没有这么多顾虑,看出书房里是更安全的地方,已经身手敏捷地翻过了比它还高的门槛,“吱吱”地往前去了。
见梨瓷还没动,谢枕川不自觉缓和了语气,“阿瓷若是淋了雨,我便让厨房去煮姜汤。”
他顿了顿,补充完整,“有赤沙糖。”
梨瓷一个箭步就跨了进来,声音也甜得像糖,“谢谢谢徵哥哥!”
她殷勤地为谢枕川关好门,又侧过身,颇为费力地找出身上的一两滴雨珠,言之凿凿,“外面的雨可大了,我站在屋檐下都被淋湿了,幸好谢徵哥哥及时给我们开了门。”
谢枕川垂眸扫了一眼她裙摆上的水迹,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
是啊,再不开门,衣裳都干了。
-
梨瓷坐在竹制圈椅上,悄悄地晃着两条腿,和坐在桌案上的小松鼠一起看着正在与南玄吩咐的谢枕川,眼神真挚得可以望穿秋水。
“赤沙糖姜汤、蜜煎雪藕,再要一盘糖霜炒瓜子。”
他一向思虑周全,就连小松鼠的吃食也考虑到了,但还是扭脸过来征询梨瓷的意见,“还要些什么?”
“我还想吃翠玉豆糕、糖蒸酥酪、山楂奶露、芙蓉甘露酥……”
梨瓷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知道这些要求对于谢家来说还是有些过分了,可是这些要求对她来说其实更过分,一旦出了方泽院的门,谁都不会让她吃的。
算了,有蜜煎雪藕吃也很好。
她很快就放下了自己的奢望,聪明地为谢徵哥哥打圆场,“但是我吃不了这么多,就要谢徵哥哥说的那三样就行。”
谢枕川点了点头,又对南玄道:“先煮姜汤吧,厨房里若是还有别的点心,也可一并端来。”
南玄点了点头,领命退下了。
不算漫长的等待时间,梨瓷还能坐得住,小松鼠便没那么容易了。
它先是试探着啃了啃桌案上的茶杯,见啃不动,又攀着桌子腿一跃而下。
梨瓷不由得紧张起来,这可是书房啊,它不会把什么古籍、孤本吃了吧?
她转头看向谢枕川,“谢徵哥哥,这可怎么办?”
“你拐回来的,”谢枕川扫了一眼快要蹿上房梁的小松鼠,一点儿也不惊讶,“如有损坏,照价赔偿。”
大概因为是她捡回来的,小松鼠也没什么文化,对琳琅满目的书不感兴趣,翻翻找找,又蹿上了一旁的多宝槅子,打翻了架上一只花瓶。
梨瓷轻舒一口气,“谢徵哥哥,这只花瓶多少钱呀?”
谢枕川一瞥地上的赤红碎瓷,认出是那只豇豆红釉柳叶瓶,南宋龙泉窑烧制,有市无价。
他漫不经心开口,“前几日在西边集市上买的,对方开价二两,我还价八钱,你看着给吧。”
“那就是二两。”梨瓷不疑有他,将数字记下来,走过去将小松鼠抱走,正准备起身时,忽然发现那堆碎瓷片里面还有一张纸。
她好奇地捡起来看,发现是一张签文,上面的文字也似曾相识。
“明珠令容有淑质,归逢佳偶贵满堂。”
第22章 已修改
◎本章已重新修改◎
天真如梨瓷自然不会怀疑有人偷了她的签文,还费心巴力地藏在花瓶里。
她将怀中小松鼠放下,又小心翼翼将签文放在桌上舒展铺平,只觉得和自己丢失的那张十分相似,没忍住问道:“谢徵哥哥,这是什么?”
谢枕川蓦地看过来,他自然认出了那是什么,她在净明寺花了八万两香油钱求得的姻缘上上签,那日分明嘱咐南玄要将此藏好,居然藏到这里来了。
要敷衍梨瓷,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谢枕川便已经想出了十余种应对方法,“那日集市,在路上捡的”;亦或是"某日你来书房,不小心落下了";哪怕就说一句不知情,她也不会去细想前因后果,只会庆幸自己失而复得,高高兴兴拿走签文揭过此事。
但一想到她竟然明目张胆将招婿的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还巧言令色想要哄骗自己入赘,他便不胜其烦,偏生不想让她如愿。
谢枕川慢悠悠“嗯”了一声,伸手抽走了那张签文,反客为主道:“是我前些时日在净明寺中求的签文。”
他微微勾唇,语气温和,隐隐透出一分游刃有余的散漫,“原本求的是功业,却阴差阳错抽出姻缘签,让阿瓷见笑了。”
梨瓷头一次感到自己的脑子转得飞快,迫不及待道:“也许谢徵哥哥的事业,就在姻缘上呢?”
随着她语出惊人,天幕也被一道白光划破,远处传来轰隆隆的低沉雷声,好在门窗隔绝了屋外的狂风骤雨,小松鼠这次没有被吓到,呆头呆脑立在两人中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谢枕川一时没说话,薄薄的纸片被夹在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之间,脆弱得好像风中折翼的蝴蝶。
梨瓷却浑然不觉气氛不对,自得道:“说起来,我也在净明寺中抽到过一模一样的签文,谢徵哥哥,你说这算不算是天定——”
“签文无异,却也因人而异,因事而异,因时而异,”谢枕川倏地打断她的话,手上却不紧不慢将签文覆面至于桌上,意有所指道:“此签应在女子身上,便是嫁得贵婿,夫贵妻荣;应在男子身上,便是得娶贤妻,令容淑质。以阿瓷这般家世容貌,自然该寻一个出身显贵的如意郎君……”
他骤地停住了,懒得再与虚以委蛇,随手将签文搁置在书架上,自己则取来濯影司上报的文书翻阅。
她若是坚持招赘,定然会继续纠缠如今假冒谢徵身份的自己;若是改主意高嫁,整个应天府也没有比真正的谢枕川更适合的人选了。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不如不说。
这么一长串下来,梨瓷听得似懂非懂,只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才不想要贵婿呢。”
谢枕川虽垂眸在看文书,此话却听得分明,总算是轻舒了一口气。
此女虽然有些难缠,但也算还有些自知之明,自己只需再敷衍她一段时日,等此案了结,身份揭晓之际,她自会知难而退。
思及此,谢枕川更是一目十行地看起文书的内容来。
濯影司全面梳理了这两年内应天府市面上的书画成交记录,价高居于首位的,都是当朝几位大家的画作,皆收藏于应天富商府中,且实地查探无误。官场中亦未曾听闻有官员爱好书画、投其所好之事。
倒是应天府中有一处藏匿极深的私人园林,每隔段时日便要在其中举办集会,入场条件极为严苛,客人得需在应天居住两年以上,在此地算得上有头有脸,还得在指定的一家书斋消费万两以上。
只是谢枕川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耐烦,此刻还分出一分闲心,语气闲适地调侃道:“普通人家里,可吃不起翠玉豆糕、糖蒸酥酪、山楂奶露、芙蓉甘露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