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暑热未消,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而闷热的气息,天边堆积着厚厚云层,将清蓝的天空一点点吞噬,转换成阴郁的鸦青。
隔着半扇屏风,他循声遥遥望过去。
身着晴山色绣云纹浣花锦千水裙的梨瓷几乎是这院里的唯一亮色,她今日头上还簪了一朵玉芙蓉,零星点缀几颗圆润透亮的南珠,犹如莹莹冬日光,明暖可爱。
谢枕川“嗯”了一声,侧过脸,垂眸看着手中书卷。
梨瓷示意绣春将参盒拿给南玄,自己则往里走,声音也煦暖如阳,“我听说你生病啦,是昨日落水吹了风吗?”
谢枕川一字一句看着书上行文,听见自己闷声道:“没有。”
大约是昨日伤寒的缘故,虽然此刻已经大好了,原本清润的嗓子却仍像是被烹茶熏染过,低沉微哑,轻易就撩动心弦。
可惜有的人脑袋是木头,立刻就相信了这假得不能再假的说辞。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生病了,今日特意带了一棵野山参来呢,”梨瓷已经在榻前坐了下来,她歪头看着谢枕川,情真意切道:“那棵老山参是我在植杏堂买的,薛神医说,甭管是多严重的病,只要还有一口气,煮一钱下去,便能吊一日的命。”
谢枕川被她气得笑了一下,冷呵一声,哑声道:“那真是多谢阿瓷盼着我好了,还给我留了口气。”
梨瓷哪里分得清他口中的好赖话,信以为真地摆摆手,“谢徵哥哥不必与我见外,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见他“没有生病”,她便放下心来,在书房里东张西望的。
谢枕川沉默了许久,这才冷着脸问道:“在看什么?”
梨瓷左右看了看,稍稍俯身下来,带起一阵香风。
谢枕川似乎是第一次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不似熏香,也不似香囊,是一股极淡的回青橙花香。
他下意识屏息,却又猝不及防听到她凑近了自己耳边低语,“我们昨日从靖德侯府偷回来的并蒂莲呢?”
谢枕川偏头看向她,黑沉的眼睛似乎要一直往到人心底,看清人的悔意。
他淡声道:“在书房。”
“本来就是你千辛万苦得来的,若是想要,知会一声,我让人送去便是。”
“不要不要,我肯定种不活的,”梨瓷立刻摆手,恬然看着谢枕川,细声细气道:“我只是想着并蒂莲是祥瑞,想向它祈福,祝愿谢徵哥哥平安喜乐。”
“不必了,”谢枕川想都不想便开口阻拦,低哑的嗓音里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昨日才新植回来的花,昨日便染了风寒,可见它不是什么祥瑞,只是一朵花而已。”
梨瓷睁大眼睛,“谢徵哥哥,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没有生病吗?”
这会儿倒是机灵起来了。
谢枕川不答反问,“你刚才不是说要去看花,还看不看了?”
梨瓷摇了摇头,语气认真,“我本来就是来看谢徵哥哥的。”
她又偷偷地在心里补充一句,何况你比花好看。
这倒是句实话,谢枕川生得眉目俊逸,姿容卓绝,比起那并蒂白芍莲更添一分清贵。
他今日不过穿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素白长衫,其人却朗如松风水月,凌若寒云霜天,哪怕是如此闷热烦躁的天气,只需往谢枕川此处往上一眼,便觉得神怡心旷,天朗气清。
谢枕川依旧面无表情,“既然你已经看过了,为免将病气过给你,我便不多留你了。”
“没关系呀,”梨瓷挺起胸膛,大言不惭道:“我身体很好的,而且就算生病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和谢徵哥哥一起喝赤沙糖姜汤。”
“没有赤沙糖姜汤。”
谢枕川不为所动,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微微偏了偏头,示意南玄过来送客。
一直在旁默默无闻、恨不得与多宝槅子融为一体的南玄只好走了过来,硬着头皮对梨瓷道:“表小姐,请吧。”
连赤沙糖都没得吃,谢徵哥哥又生病了,今日多半也没有别的吃食,梨瓷虽然有些垂头丧气,但还是顺从地和南玄出了门。
书房门推又复阖,此间重归于寂静。
谢枕川终于又得了一刻清闲,再次翻开手中那册书卷。
只是天公也不作美,黑云顷刻便覆了下来,遮天蔽日,几乎一丝光也不见。
硕大的雨点顺着雷声拍打下来,又被狂风裹挟着没头乱撞,支摘窗被吹得砰砰作响,谢枕川不过在窗边立了一刻,衣袖便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他心烦意乱搁下手中书卷,伸手放下支摘窗,又走到门边。
今日风雨这样大,连伞也撑不住,和昨日落到水里也没有差别。
她若是淋湿染了风寒,可不像自己这样过一夜便能好,不知又要使什么法子惹是生非。
想好了理由,谢枕川终于推开了门扉,却看到自己意想不到的情景。
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蹲立在自己门口,一个轻飘飘,是发髻、裙摆被吹得乱飞的梨瓷;一个毛茸茸,是一只锦背白腹、长着蓬松大尾巴的小松鼠。
听到声响,两只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向谢枕川,两双眼睛乌黑发亮,仿佛能洞察人心。
谢枕川顿时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他抿着唇,无可奈何地将两只一起接进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谌庭(忧心忡忡):你可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啊!
谢枕川(冷脸洗亵衣):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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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避雨
◎再不开门,衣裳都干了。◎
南玄刚领着梨瓷出了门,屋外就已经狂风大作。
他赶忙道:“表小姐,这天儿看着是要下雨了,您在此处稍候片刻,我去取把伞来。”
绣春也道:“这雨一看便小不了,方泽院中可有蓑衣?”
南玄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应是没有表小姐能用的。”
绣春立刻着急起来,“我家小姐本就体弱,昨日还落了水,若是雨势太大,只撑伞恐怕不够。你先将伞取来,我替小姐回嘉禾苑去取蓑衣。”
梨瓷也看了一眼天色,不过并不在意,“没事,不必着急,反正我就在此处避雨,你们取了蓑衣,等雨小些再来。”
此刻的天空比方才又暗了些许,风声也越来越大,卷着地上的竹叶打旋儿。
趁着还没有下雨,梨瓷在庭院里乱逛,一会儿摸摸垅台上的竹帚,一会儿看看小溪里的游鱼,路过一棵树下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砸中了自己的头。
好在力道很轻,只有一点点疼。
她捂着脑袋抬头看,看到的是摇摇晃晃的枇杷叶。
院中这棵枇杷树大约是种来观赏的,并未特意养护,但也有好几处结出了累累的果子,只是个头小些,才拇指大小,青绿的果皮已经转黄,像是一串串的金珠挂在树上。
这么小,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梨瓷再低头一看,脚下果然有一颗小“金珠”。
也许是被风吹下来的吧。
梨瓷这样想着,倾身将这颗枇杷捡了起来,正准备走,就听到了“吱吱”的叫声。
她再次抬头,正好狂风将枇杷叶吹得乱颤,露出了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圆溜溜的黑眼睛正看着自己,急急地“吱吱”叫。
梨瓷马上会意,踮起脚,奋力举起手里的枇杷给它看。
似乎察觉到梨瓷很有诚意,那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树叶和枝干之前连连跳跃,又顺着树干轻盈地跳了下来,落在梨瓷面前。
梨瓷认得这种小动物,她在植杏堂的松林里也曾见过松鼠,但大多是灰溜溜的,没有眼前这一只可爱。
它大约还是个宝宝,脑袋圆圆,身子短短,耳后的聪明毛还没有长出来,尾巴也算不上长,只是大大的一团。
它背部的毛发是漂亮的橙红色,腹部则白得像是浅浅的酥酪,脑袋上还有一道褐色纹路,从鼻尖、眼周,一直蔓延至耳后,怎么看都让人喜欢。
梨瓷蹲在它面前,小心翼翼摊开自己的手,露出橙黄色的小果子,小声道:“是你摘的枇杷吗?”
小松鼠竟也不怕生,两步跳到了她的手旁边,短短的小爪子伸出来,抓住小枇杷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只是才吃了没两口,已经有三两滴雨水落了下来,掉到了小松鼠的脑袋上,它也愣愣抬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梨瓷有些着急了,将手伸到它面前,“快上来呀。”
小松鼠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爬上她的手心,又哧溜两下攀到了她肩头,继续啃起先前那颗小枇杷来。
梨瓷肩上还坐着只小动物,不敢走得太快了,她尽量护着这只小松鼠,慢慢踱回了廊下。
小松鼠在她肩头吃完了枇杷,又不甘寂寞地跳了下来,在走廊里四处乱窜,但胆量有限,多走出两步,又要停下来望着梨瓷,似乎示意她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