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年年如此。”李自安开口说道,声音有些闷闷的。
怎么又在撒娇。
易殊有些无奈,从袖中摸出一个什么东西,不自觉得将声音软了下来:“张嘴。”
李自安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听话。
易殊便顺势将手中的东西塞了进去。
“嗯嗯嗯?”嘴里含着东西,李自安的声音模糊不清。
易殊收回手,觉得这般模样的殿下有些可爱,浅笑着回道:“尝尝就知道了。”
这时李自安也尝出口中冷冽的清甜,细品还带着一丝酸,声音倒也清晰起来:“蜜饯?我做的?”
“嗯,嗯。”易殊应了两声,并不看他,因为又有铁水泼向天空,散开满天星火,易殊微微侧身望向栏杆外。
酸酸甜甜的蜜饯稍稍缓解了李自安的头晕,他神色清明了少许,见自家倾之已经转身。
接连不断的火花在天际炸响,闪动的光在易殊发间跃动,镀上一层金光。
铁水在空气中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吵得人听不见身边人说的话。
李自安知道现下自家倾之听不见,却还是忍不住在对方身后轻声发问:“怎么随身携带?”
也无需对方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没吃完?”毕竟他不过也只做了几小袋,又已经这么长的时间,就算一旬吃一颗也该吃完了。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声,但李自安没再继续问,他站在自家倾之身侧,满天星光在头顶散开,为他们披了满身霓裳。
忍不住又握紧了两人在袖子下相扣的手。
最后一勺铁水的余烬熄灭在半空中,这场繁华的梨花枪已经将近尾声。但宴席尚未结束,众人还要重回含元殿落座。
李自安握着易殊的手不肯松开,易殊轻哄着晃了晃,才恋恋不舍的放手。
在隐没于人群前,易殊终于开口说了两句话。
“因为欢喜。”
“因为舍不得。”
第96章 天格辛
或许是梨花枪的热烈消减了前段日子压在众人头顶的阴霾, 群臣汇聚到含元殿时,脸上还洋溢着喜色。
李训脸上的病气也一扫而光,心中也没忘记正事, 将王延邑召到殿前, 颇为欣赏地点点头:“王大将军的孩子如今已经这样大了。”
宫宴自然是封赏的好机会,一来嘉奖有功之臣,二来鼓舞后来之辈。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召起来的便是王延邑,不过在当朝阁老的小辈中, 就光凭王延邑出京四年, 就已经让人侧目了。
听到圣人念及自己姓名,王延邑不似当年毛头小子, 镇定自若地走在殿前, 跪下叩头:“回禀陛下,臣今夕已二十又二。”
跪在地上的人影一身朝气, 总让人忆昔彼日少年,李训眼中欣赏之色溢于言表:“二十二岁便已南定琼州,击杀海寇上千人,实在是后生可畏。想当年你父亲王琼也是二十来岁便跟着先帝共建大业,当时我还只能在帘子后面望着……”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偏题了, 李训摇了摇头,重新感叹道:“往事罢了,果然虎父无犬子。”
王延邑已经不再会为沾上父亲的光环而面露不满, 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俯身道:“陛下谬赞, 若说今日微功,七分靠陛下圣名,两分依赖将军明断, 臣之功绩不足一成。”
李自安心情好了不少,视线从眼前的酒盏移向李训,道:“父皇莫不是忘了,定川是您特许离京的。”
听他一说,李训倒是想起来了,那时南疆动乱,他心中焦郁烦躁,本来无心见人,更何况王延邑当时不过是个游手好闲没半点官衔的小少爷。
只是他没想,这细皮嫩肉的小少爷竟然主动请缨,正愁此事,他没怎么思索便同意了。如今竟是真的给他闯出来了,听说还是从炊兵做起的。
思虑至此,李训点点头道:“如此这般,倒更是难能可贵啊。”毕竟凡是这在场的朝臣,谁会许自家小辈从零开始。连王琼也不愿意,怎奈王延邑翅膀硬到先斩后奏。
李自安附和地点头,不再说话。
“小小年纪便立下赫赫战功,真是前途无量。你有什么想要的,不妨说出来看看,但凡是朕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李训坐在高台上,向前屈了屈身,眼神中都带着一丝慈爱。
大殿一时也跟着变得安静下来,竟没有人开口说话。王延邑还是后辈中第一个在宫宴上封赏的,谁都想看看他有多大的胃口。
王延邑按在地上的指尖微微蜷缩,双眼望着地面迟迟没有吭声。若是封赏是由太后提起,他必然会如当时易殊的建议一口回绝,但没想到今日李训竟然等到此时还未离席。不同于太后的犀利,当今圣上的仁慈众人有目共睹,今日对自己的欣赏也绝不是作假……
易殊原是垂眸好好充当不起眼的侍从,毕竟王延邑已经与他商讨过,即使他不一定会一板一眼跟着易殊的建议做,也一定会做出最深思熟虑的考量。只要他不头脑一热,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
只是既然已经事先想好了,此番何故半响不作声。易殊不动声色地抬眼去望跪在地上的人影,不望还好,这一望,吓得他瞳孔骤然一缩。
因为他看见王延邑散漫的目光似乎掠过了太后身旁的昭宁,而后者则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捏着盘中的果脯,并不看他。
倒是石凌云敏锐地捕捉到了王延邑的目光,带着三分寒意回敬过去。
只怕是不好。
易殊轻皱着眉头,正欲想什么法子打断他,却见王延邑往地上重重叩首谢恩道:“为陛下肝脑涂地,臣在所不辞。原以为四年沙场路,早已煅出铁心铜肺,只是近日归家,惊觉父母鬓间已染白霜。孝心不足,更何以报国。如今定川请愿先尽孝道,侍奉双亲颐养天年。待双亲百年之后,必定为陛下披甲执锐,开阔疆土。”
他声音激昂,语气恳切,一时竟无一人出声。
等回过神,众人也莫名松了一口气,连石凌云的眼神都划过一丝讶然,似乎是没想到王延邑竟然不趁此机会追功寻赏。不过转瞬一想,便也明白对方懂得功高盖主的道理,虽然说不一定真的盖主,但总是惹人不满。
李训也明白王延邑的考量,却忍不住追问一句:“你不想留在琼州?”话虽是疑问,但李训却很肯定王延邑必然是想继续留在琼州建功立业。毕竟记忆中那个自行请求去驻守琼州的少年,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意气风发。
人都有少年的时候,李训自然不信王延邑愿意整日待在汴京打鸟摸鱼,做一份闲差。若真是吃不了琼州的苦,那早几年就该哭着喊着滚回来了,断然不会拖到现在。
所以王延邑恐怕是不愿意待在汴京的。
毕竟当时不顾一切,哪怕是当炊兵也要去,如今论功行赏,至少让他往上走两阶,风风光光回琼州施展抱负,怎么会不想。
李训倒是真心实意劝的,王延邑却难得执拗,坚持道:“臣年纪尚小,不堪重用。如今南疆安稳平静,臣得以侍亲奉长。若来日海寇来犯,陛下一声令下,臣必定万死不辞。”
见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训也不好坚持,只能让礼官给一些例行的赏赐,王延邑这才得以退下。
又接连着赏了好一些人,一般到这个时候,便是宴会要结束之时,易殊后背抵上冰凉的承重柱,终是松了一口气。
李训清了清嗓子,要说些宴散的场面话,却见离国的老王后从席间起身,学着大圌的礼仪伏拜。她并不会大圌话,她随行的女官跪拜在地,用生硬的腔调替她开口:“启禀大王,额吉可敦有要事商议。”
易殊的眉头霎时皱了起来,只觉得不妙。毕竟宴会到了封赏时,大多数外邦的来宾早已退场,竟没注意到离国的一行人还留在殿内。
若是有要事,也应当在清晨朝贺的时候商议,宴会本身就不是适合谈事的场面。
李训眼底都已经有了倦色,但见离国老王后亲自开口,又正襟危坐,一边招呼人起身,一边道:“王后请讲。”
女官一板一眼地将李训的话转述给那位老王后,后者不卑不亢地起身,然后神色深沉地扫过殿内众人,便继续开口。
女官凝神转述:“早就听闻大圌有位公主,性行淑均,容貌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此番我大离国来访,特意请神数日,为公主选出神赐的圣礼,还望陛下容我们呈上来。”
原本已经神色恹恹强撑着精神,却没想会在此时听见自己的封号。昭宁惊愕抬首,对上殿中老王后深邃的眼眸。
离国多高原,日头毒辣,据说比大圌多两个时辰的白昼。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离国人比起大圌人明显见老,肤色黑中透着红。但这些也尚不足以震慑昭宁,真正让她心里无端感到恐惧的,是那位额吉可敦深不见底的眼睛。
不过自己堂堂一国公主,怎会被她人一个眼神威慑,终究是维持着面上的镇静,将目光投向高台上的圣上,毕竟那额吉可敦也不过是在问皇上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