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嗯,每年生辰宴都举办在四月二十九。”易殊不假思索地回道,脑海中匆匆浮现少年阖家团圆的日子,脸上竟也展现出笑意,“我小时候还一直窃喜三月二十九父亲母亲偷偷给我陪我过一个生辰,然后等到四月二十九又举办我的生辰宴。”
像是自家殿下的眼神过于灼热,易殊回过神来,宽慰地拍拍他的手:“这也并非坏事。等我知道的时候,反而很高兴有了这样一个与家人共同的秘密。可以心无旁骛地过一个生辰宴,不用应付那些前来祝贺的陌生人。”
“那后来呢?”李自安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后来,易殊知道自家殿下所说的后来是指失去家人以后。
易殊倒是没觉得这需要避讳:“父亲母亲离开以后,世界上惟有我一人知道我真正的生辰了,只有我一人知道。”他喃喃地低声重复了一句。
一个人过生辰没什么不好,但是这个秘密一个人独自守着还是太孤独了,如果他也忘记了……
嗯?如果他也忘记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一个人的秘密怎么能叫秘密呢。
只不过是他的生辰就正式成为四月二十九。
“那每年我将生辰礼物赠予你的时候,你为何还是温和的笑,为何……”李自安鼻子有些发酸,这是他顺风顺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委屈这个情绪。
为何不怪他不知道他的生辰,为何在不是生辰的日子笑着接过他的礼物,为何……
易殊云淡风轻地道:“因为我想,如果殿下信奉鬼神之论,那我便是灾星。这样的话,殿下会讨厌我吧。”
至于为何不怪殿下,是他自己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殿下,谈何责怪?
易殊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语气坚定地道:“与其让殿下讨厌我,不如就让它在四月二十九吧。反正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忘了就好了。”
但哪里忘得了,十来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想要孤单地过生日。所以他当时犹豫了很久,手中的竹简都捏出了浅痕。
那个穿着鸦青色袍子的小小的身影躬身行了礼,然后抬眼望向当时在阳光的阴影里看书的尊贵的小太子:“殿下,你信不信鬼神之说?”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李自安想,他好像很中规中矩地回答道:“百姓信,我就信。”
因为他觉得他是太子,所以他每次回答任何一个人的问题都是这样冠冕堂皇,中规中矩,从来都要做到滴水不漏。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当初的小易殊才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吗。
易殊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异样的情绪,他蹙着眉严肃地反驳道:“不,殿下。其实问完我就后悔了,每一日都是独一无二的,生辰是哪天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不,很重要。每一个人的生辰都很重要。”李自安摇了摇头,他有长篇大论可以论道。
但易殊很不在意地一笑,阻断了他的开口。
他语气难得不容反驳:“殿下,你是吉兆,我不想成为你的灾星。”
压在心中多年的大山消散,易殊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拈起旁边的蜜饯,入口清甜,并不是殿下去琼州前给他的那一批。
他没仔细品尝便随意吞了下去。
又重新拾起来一颗放在月光下,晶莹剔透,果香宜人。
他偏头问道:“这是殿下先研制的吗,味道变了很多。”
李自安只当他在转移话题,但他也总是依他,他不想聊便暂时不聊,等他想说了再找一个时机慢慢听他说。
所以他垂着眼睫纵容地答:“嗯,上次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在琼州学了新的方法,做出来感觉还不错。你向来不喜欢喝药,又偏偏来了这里。昼炎夜寒,疾病难防。你这人啊,恐怕有时候宁愿受罪也不喝药,我就带过来,好骗你喝药。”
什么骗啊,这分明是哄。追云要是在一定会这样说。
想到这里,易殊眼睛笑成弯月,低着头道:“难怪,味道很特别,已经胜过芳香斋了。”
“殿下要尝尝吗?”易殊叼着蜜饯,偏头望向李自安。
尝尝?
可是油纸在对方的身侧,他恐怕是够不到,倾之口中倒是衔着一颗。
这是……什么意思?
李自安抬眼扫过对方浅色的唇和叼着的蜜饯,然后撞上对方故作镇定的双眸。
是他想的意思吗?
是他想的意思吧。
不然怎么有的人耳朵都已经红成这样了。
怎么有人这样啊,上一秒还在落寞,下一秒却这样勾人。
李自安自暴自弃地叹了一口气,就算这样,他也抵挡不了诱惑啊,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倾之。
他认命般地叹了一口气,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了。
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看对方的眼睛眨得越来越快,长长的睫毛像昭宁每年春天捉的蝴蝶一般煽动,紧张得呼吸都乱了,却还是一动不动。
那双以前被人说凌厉冷漠的目光也变得温和起来。
怎么招架得住啊,李自安想。
在嗅到果香之时,他的唇终于碰到了清甜的蜜饯,印在了对方紧张到颤抖的唇上。
肌肤相亲的那一刻,蜜饯从两人口中滚落下来,一路从易殊胸口砸到腰间。
不过呼吸之间,李自安抽身偏过头去。
唇上的热意消失,易殊脑中仍然一片空白,但是在对方侧过身去的瞬间,他感受到了手上突然的滚烫。
他思绪迟钝,好奇低头去看。
是一滴晶莹的露珠?
然后他听见背对着他的殿下哑着声道:“你不是灾星。”
是殿下的眼泪。
他不想转移话题。
第一抹阳光慢慢地从天际洒下,庆州总是这样短暂的夜。
易殊微微偏过头,看见自家殿下眼角挂着的泪和湿润的眼眶。
殿下总是很心疼他,却从来不奢望自己心疼他。
做得再多也总是缄口不言。
所以他鬼迷心窍。
在还未出现的太阳和漫天飞舞的风沙面前,第一次吻上了他的福星。
“生辰礼物,臣收下了。”
第54章 离京14
等追云休整好了赶过来的时候, 终于得意地笑了。他就说一起长大的两个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聊聊天不就好了,不愧是他追云。
两道身姿卓越的背影并肩而坐, 一同凝望着东升的旭日, 画面无比的美好。
虽然他也不想打破这般美好的氛围,但可惜时间不多了,再不赶回去,恐怕殿下私自出宫的消息就会暴露了。
他上前两步, 躬身道:“殿下, 该启程了。”
当初想的是远远见一面就满足了,而现在已经看了这么多眼, 却还是不舍得离开, 人心真是贪得无厌,李自安想。
他接过追云递过来的黑色斗笠, 随意往头上戴去,回眸冲着易殊点了点头,又恢复成了看不见脸的高冷模样。
“嗯。”易殊轻笑着点了点头,举止自然地上前把有些歪了的斗笠戴正。手却假装不经意地轻轻抚过面纱后的脸庞。
?!
“……倾之。”本来已经将自己心态调整为恭敬的下属的殿下被逼出了本体,面纱后的脸涨得通红。
追云看不清面纱后的自家殿下的神情, 好奇地开口:“怎么了殿下?”
“怎么了殿下?”易侍读若无其事地收回搞怪的手,眼睛噬着笑,跟着好奇地问道。
倾之真的变坏了, 李自安想。
最终却也只能憋出一句无事。
等到回到军营, 人多口杂 , 俩人就已经是一个监军一个侍卫,待在一起只会引人质疑。所以有什么临别之言只能趁着现在说出来。
李自安收敛神色,正色道:“心似长江水, 日夜东流盼君归。倾之,我待君归。”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在启明宫等你。
易殊隔着一层纱布望向对方的眼睛,也敛了敛笑意,正经道:“殿下一路保重。”
他们来的时候就三个人三匹马,走的时候也没什么行李,很方便。
石忠想着即将到达的粮车,难得咧着嘴笑了一天,还在说着好话。追云耳朵都起茧子了,烦得不行,又不好发作,只能一遍一遍重复:“这些都是看在易侍读的面子上,等他回来少一根寒毛……”他话只说了一半,点到即止。
易殊则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颇为悠闲地小口喝着茶,眼睛都没抬一下。
好不容易寒暄完了,众人才终于站起来送行。
三人的队伍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中小得堪比蝼蚁,一点一点向天际挪动。
石忠带着亲信还在后面远远地跟着送行,好不真诚。
“大人不去送送吗?”孙福看着端坐桌案前低眉写字的易殊,出言问道。
明明大人也频频望向外面吧。
易殊放下笔抬手喝了一口已经微微凉了下来的茶,平静地道:“军务繁忙,已经有那么多人送了,我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