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辈子,他和傅岐相看两相厌,谁也不肯低头搭理对方。
如今他站在北凉这片土地上,若傅岐足够聪明,这辈子,他应当能够和傅岐握手言和吧。
李沉壁慢吞吞地从王府正门往东院走去,沿途路过主院,院门前的丫鬟纷纷向他行礼。
府中下人耳朵尖,办事快,早在李沉壁进门没多久,就旁敲侧击地知道了这位新进门有着天仙般模样的夫人,不爱别人唤他‘王妃’。
因而府中众人全都随着阊都来的侍卫喊李沉壁‘殿下’。
丫鬟小心翼翼地向李沉壁行了个礼,下意识问道:“殿下是来瞧王爷的吗?”
李沉壁:“???”
他不是他没有别乱说啊。
丫鬟不解地看向这位模样貌美的王妃殿下,又解释了一句:“王爷虽然无法起身,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殿下若想进去探望,奴婢这就去进屋通传。”
托这位热心的丫鬟的福,李沉壁总算是记起来了他的新身份。
原本舒坦的心绪立马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是疯了才会想要去看望傅风霆。
这话虽然不道德,但天知道他多希望傅风霆能够就这样安安心心的躺在床上过完他的下半辈子。
傅岐虽然阴晴不定不好深交,但比起他这位年纪大的能做他爹的‘夫君’,眼下的日子当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李沉壁连退三步,俊美的一张脸镇定冷清,但脚步却略显慌乱。
“还请姑娘好生照顾王爷,我……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李沉壁真是巴不得这辈子都不用见傅风霆一面。
他好能够彻底摆脱‘小王妃’这个称号。
第9章
信送到北境大营的时候,傅岐正在带着亲信在草场上跑马。
数十匹高大壮硕的黑马穿破压抑的云层,傅岐穿着盔甲一马当先,扬着手中的蛇骨鞭,少年将军恣意潇洒,意气风发,草场上的风吹卷了插在哨楼上的军旗,猎雷作响,赤红色的朱雀鸟迎风展翅。
傅岐下了马,将鞭子丢到了谈晋怀中,大步往军帐中走去。
“将军……”
谈晋才在傅岐那儿讨了个没脸,眼下说话时扭扭捏捏,生怕惹了傅岐不快。
傅岐踹了他一脚,没好气地骂道:“像个小媳妇似的叽叽歪歪什么呢,看着招烦!”
谈晋看了眼傅岐的颜色,觉着自家将军应该是气消了,便凑上去小声问道:“世子,那人还待在咱们王府里头呢?”
傅岐上下抛着水鬼刀,阴阳怪气,“什么人吶?”
谈晋摸着油光发亮的脑袋,哼唧,“还能有谁啊,就那那谁啊。”
傅岐冷笑,往他屁股上狠狠踹了过去,“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这会有脸开口!我问你,你手底下那人干的事,你真不知道?”
“哎呦我的天!世子爷,我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啊,我是疯了吗,安排人去刺杀阊都来的狐狸精!”
傅岐一声嗤笑,“料你也没这个脑子。”
“不过,”谈晋摸了摸脑门,嘟嚷道:“我手底下那人也忒废物了,怎么不把他给捅死?啧,那样模样的人留在北凉王府,可不就是个大祸害嘛。”谈晋这话里头还听出了些可惜。
傅岐站定,冷着一张脸望向谈晋。
谈晋大老粗,没那么多心眼,茫然开口:“世子,我又哪句话说错了?”
傅岐身边的白衣客卿常愈悠悠然看了一眼谈晋,意味深长地说道:“谈将军,有些人,世子爷骂得,旁的人却骂不得;有些人,世子爷打得,旁的人却连手指头也不能动。”
常愈是个老滑头,年纪一大把,风流事没少干,谈晋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个雏鸡。
谈晋一头雾水,走在前头的傅岐已经面无表情地掀帐进去了,他拉住常愈,窃窃私语道:“常先生,你那话什么意思啊?什么人世子爷能骂,我不能骂?”
常愈:“……”
“算了,谈将军,你还是去打草原人吧。”
常愈拍了拍谈晋的肩膀,自顾自进了营账。
帐子中傅岐正在卸盔甲,军营中都是自给自足,什么将军士兵下了马全都一个样,想干什么只能自己动手。
离了府,一身傲气的北凉世子便成了泡影,在北境,就只有马背上沉默寡言杀敌军于无形的少将军。
傅岐卸了盔甲,着一身单衣,箕踞在案几前擦拭着水鬼刀。
北境还未开春,草原三大部落正在温暖的东边过冬,包围着北境的渡马河结了冰,从北境的长龙关往西看,一望无际的冰原杳无生机,这是一年之中最难捱的时候,也是北境一年之中最太平的月份。
因而每年冬天,傅岐其实本不必要待在北境大营的。
他本可以留在平城,过一个温暖而又惬意的冬天。
想到此,傅岐不耐烦地将水鬼刀丢到了案几上,整个人往后仰,顺势躺在了柔软的羊毛毡子上,双手枕在脑后,黢黑的双眸一动不动。
如刀凿般的脸部线条硬朗而又分明,通身气息冷冽而又霸道,这是沙场对他的恩赐。
“将军,平城那边来信了。”
送信的小兵侯在帐外,傅岐动了动眼皮,看了眼常愈。
常愈起身,去外头接了信,进来时还念叨了一句‘咱们府上是换了账房先生吗,今儿写信的人倒是写了一手簪花小楷’。
傅岐心头微动,他的嗓音低沉,“拿过来。”
信封上写着‘世子亲启’。
这字迹的确不是府中管家或者账房所写。
不知怎的,傅岐脑子里头蹦出来的头一个人影,就是那张美的雌雄难辨的脸。
若是那人,倒是配得上这一手好字。
常愈见傅岐捏着为拆的信发愣,忍不住问了句:“世子何不看信?”
傅岐回了神,他猛地坐直了,就像是欲盖弥彰着什么,将信往杂乱的案几上一丢,板着脸,不冷不热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些无关紧要之事,不看也罢。”
“信可送到北境大营了?”
“晨起时才去问了管家,信是昨儿傍晚送出去的,从平城去北境快马加鞭也就半日的路程,这时候应该是已经到世子手上了。”
李沉壁握着书卷,沉吟片刻。
“既然如此,北境那边该有回信了才对?”李沉壁眼中流露出一份不解。
他在信里写的清楚,刺客跑了。
且他又在信中暗示了傅岐北凉王府只怕不太干净,不应该啊,既然信已经送到了,傅岐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连一封回信都不送过来?
李沉壁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侯在一旁的半月见他这副模样,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殿下,那若是世子爷没读您写的信呢?”
没读信?
李沉壁眼眸微垂,细长美艳的眼尾拉出了一条极淡的懒倦,似乎还夹杂了些捉摸不透的冷笑。
半月自从来了,也算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李沉壁身边,猜了这些日子,他也大致摸透了李沉壁的喜怒。
如今自家殿下做出这副似笑非笑、眼底却一片冷清的模样,多半是不高兴了。
瞧瞧,那平日里本就不爱上挑的眉眼垂的格外下去,直让人瞧不见眼底。
“既然傅岐他没读我写给他的信,”李沉壁顿了顿,一声轻笑,“那便没读吧。”
他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地说道:“心胸这样小,能成什么大事。”
呵。
半月低头望着鞋尖,假装听不见殿下在说什么。
开玩笑,他怎么会承认,方才说出那番小家子气的话的人,会是他那睿智无双稳重端庄的小殿下呢!
因而,这封从北凉王府寄去北境,这封由李沉壁一手撰写、封好的信,就这样堆积在了傅岐摆满军报的案几前。
李沉壁再也没有主动给傅岐写过信,也没有主动和傅岐说过有关王府的只言词组。
初来乍到的李沉壁就这样安静的收起了他想和傅岐交好的心思。
李沉壁自然是孤傲的。
这一份被傅岐忽视了的羞恼他藏的很好,甚至连贴身伺候的槐月都没有察觉出李沉壁有什么不对劲。
只是在这一晚用晚饭时,李沉壁坐在外间,偶然瞥见了院子中挂着的一轮弯月,神情淡漠的啧了一声。
槐月问他怎么了。
李沉壁只是望着那一轮孤零零的月亮,没了半点吃饭的劲头。
他披着外袍独自站在院中,自他重生以来,极难得的,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他入大周官场的第一个年头。
一头热血以身报国,他亲眼见着阊都朝堂的混乱与阴暗,满心愤慨无处发泄。
再然后他听人说起了如今朝中那位年轻却身居高位的北凉世子,手握北凉军权,说一不二。
李沉壁自以为是的认为那也是一位同阊都世家一样仗着好家世便糊弄世人的主,他洋洋洒洒的写下一封《告世家书》,明里暗里将以傅岐为首的那一群世家少年郎骂了个狗血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