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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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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谣 第263节
      夜风冰寒,刀刀刺骨。
      巨大的恐惧如狂风浪卷,将我生生吞没,仿若置身于轮回之境,一切变得那么陌生和颠覆,还有……罪孽。
      如果,如果月家被灭族,是因为罪有因得呢……
      这念头一出,我拼命摇头,太可怕了,太可怕!
      怎么可能!
      怎么会!
      “尊上!”夜奴冲来拉住我,“尊上?”
      胸口一阵剧痛翻涌而上,我推开她:“别过来!”
      她跪下,哭道:“尊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月家究竟怎么了?”
      我攥紧马缰,回头看向长草,满目深凉。
      “若是月家真的出事了,那只能如此了……”她惶惶爬起,一抹眼泪,定定道,“尊上,我在巫殿中安置了数万行尸以备后用,我们这就走,我们去找那些人报仇!替主人报仇!”
      我如遭雷击,回头瞪她:“你说什么?什么巫殿和行尸?!”
      我一步上前握住她的双肩:“是德胜城的百姓吗?那些行尸你怎么知道的?是你们干的?!”
      她抬眉看着我,有些惊怕,缓缓道:“快二十年了,那时太乙,文昌,华盖连为善轩星序,东北有……”
      “我问是不是你们干的!”
      她点了点头:“是,因为人尸不好再聚,所以我们就想用……”
      我踉跄后跌。
      她伸手扶我:“尊上!”
      “别碰我!”我怒吼着甩开她,“更别叫我尊上!”
      她退开,站在那看着我,眉目不解,低声道:“尊上,这有何不对?当时天时地利皆备,我们不过借天而行,也是那些人命中该有此劫数。”
      我凄笑:“照你之说,所有作奸犯科之人都该无罪,只因被害者命中注定?那,我月家亡族如今只余二十来人,也是活该?”
      “尊上……”
      月光从乌云中探出了头,垂临万方,白森森的雾光照在空旷荒野上,一切萧索狰狞的可怕。
      “别叫我尊上。”我回身离开,“以后也别杀人了,家仇我自己报,无需你们插手。”
      “尊上!”她拉住我,“你就不管我们了?”
      我挣着:“放开!”
      她气急:“我们在此苦等了两千多年,尊上你何以忍心!”
      “松开!”
      “我们若就此被抛弃,我们便无处可去了!”她大叫,“尊上,你不能不管我们,我们已经回不去魔界了!”
      我回头看着她:“你是魔族?”
      她再度跪下:“我们曾是魔奴,为主人所救,我们誓死效忠主人。主人已逝千年,我们所剩的唯一期盼就是尊上了,终于在今日将你苦等守到,你怎么就不管我们了?”
      “近两千年?”我好笑的看着她,“你是说,这两千年里一个月家人都没来找你们?”
      “七百年前曾有一个,可是那时天下大乱,我们相约第二日赴岛,结果当夜城中大火,尊上与数百人葬身火海。”她跪着上前,抓着我的衣袖,“主人,若我们做的有何不好你尽管打骂,我们生而为奴,无怨无悔!但请让我们相随于你啊!”
      我低头看着她:“你见过我的先祖?”
      她连连点头:“见过!”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忙擦掉眼泪:“主人长得特别好看,笑可羞月,倾世绝代,他亦风度翩翩,有一身天纵之才,能真正傲视天下,狂放于世的人唯他一个,无人可争其日月之辉!可是,可是……”她埋在我腿侧,哭道,“那些十巫的长老们因主人用生人血肉喂养化劫,将他万刀凌迟,魂飞魄散了!”
      饶是早早从原清拾那得知了一二,可是直面时却那么心痛难受,和憎恶。
      死有余辜,他真的死有余辜!
      我眼眶发红,问道:“在哪喂养的?”
      她抬起头:“什么?”
      “二十三万苍生,来自何处?”
      她一顿,回头看向远处,天幕云卷,浩浩汤汤,天际似有大片明光,却不真实。
      “云英城?”我问。
      她点点头:“好在少主们先有准备,在十巫带走主人之后立即将化劫用术法封印于溟海之底,否则,化劫现在就会被那些更恶的人给夺走了。”
      更恶?
      杀了那么多人,还有谁比谁还恶的说法么。
      为恶者必祸,祸必及子孙,天道以众生为悯,逆天而行,以屠戮为欲,则必遭天谴。
      真是……一群荒诞的人,一场惊世的孽!
      我挣开她的手,她还欲再上,我道:“别过来!”
      她僵在那:“尊上。”
      我转身离开,她还要跟来,我回头瞪她。
      她擦掉眼泪,惶恐不安。
      “回去吧。”我回身朝前走去,从来没有这么沉重和疲累,“去哪都好,别再滥杀无辜了。”
      “可是尊上……”
      “已经没有月家了!”我头也不回,寒声道,“你不必相随,月家不会有后人了,月家灭门绝户了!”
      她凄哭:“尊上……”
      我闭上眼睛,眼泪肆意。
      夜风如铁,刮得我每一寸肌肤都疼。
      我一步一步踩着荒野贫土,山路不敢行,唯恐再碰见那个黑衣女人。我上了大道,到一处城关时,发现城门已关。
      在远处坡下置了一个涤尘阵,我抱膝靠着磐石,静静望着浓郁夜色。
      月牙儿,田初九,萧阳儿。
      我有三个名字,如今看来,最轻松的,是我一直不想回顾的萧阳儿。
      若可以有选择,我不要什么美貌身段,亦不要一身巫术,仅当个简简单单的后院丫头,干些杂活,朝九晚五,闲度余生,此生足矣。
      何必那么累。
      何必那么痛。
      何必那么重。
      抬手抹掉眼泪,怎能想到,我怎能想到,德胜城的行尸竟也与我月家有关!
      两千年,多少血债,多少杀孽啊!
      脑袋一阵剧痛,我双手捧住,眼泪越发汹涌。
      我不为恶,因为师父良善,我爱师父,所以我律己。
      我想济世为怀,因为我要配得上杨修夷,我爱他,所以我赴行。
      我恪守大义,谨遵原则,因为师尊所传,我爱他,所以我践履如纲。
      但倘若他们要我去为恶,我会不会?
      会不会?
      他们养我育我,给了我一切,如若让我去为恶,会,还是不会?
      我曾以为,若师父为天下所弃,我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天下对立的一面。若杨修夷与天道违背,我会誓死相随,与他同生共死。
      而如今,我的爹娘,我的族人,他们正站在另一边,与奉天道义理为信仰的师公师尊们为敌。
      而我,若没有十年前的月家亡族,今夕将是何夕?
      我的存在,我的所思所想会变成什么样?
      如此陌生,令人惧怕。
      可是,我后悔吗?
      后悔生在月家吗?
      梦里的爹爹那么宠爱疼我,娘亲的手那么温暖柔嫩,族人都喜欢我,个个视我为珍宝。
      更何况,还有姑姑,为我粉身碎骨,扛过重光不息咒的姑姑!
      后悔吗,田初九,你后悔吗?
      可他们已经魂飞魄散,你的至亲之人皆魂飞魄散了……
      是报应?罪有应得?
      因为杀孽还在继续,一场远在南州的杀孽千百年来未曾断过。
      所以我家破人亡,所以我颠沛流离,所以我湖底四年之苦,所有的这些,都是天道之偿?
      “哭什么呢?”
      苍老声音传来,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立在矮坡上好奇的望着我。
      我忙擦掉眼泪,摇头:“没事。”
      “没事哭成这样?”
      “老人家,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在这?”我起身道。
      她慈善一笑,支着拐杖下来,我上前去扶她。
      她坐下,拍了拍腿:“这老身骨,真是步步难行啊。”
      “你进城晚了吗?”
      “等人呢。”她笑了笑,轻轻拍打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