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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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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谣 第195节
      我微微惊了一跳,忙回头看着她。
      许是我反应太过紧张,她后退一步,打量我的目光变得怯弱:“你……”
      她身上的衣裳已不辨颜色,很脏,破烂不堪。头发像是刚刚才洗过,有些湿漉,垂在背上。
      她攥紧肩上的包袱,舔了下唇瓣,声音很低:“姑娘,我叫红豆,你,你能不能收留我,我没地方去了。”
      我还想找人收留呢,我回身望着碗里的水泡,因被她吓到而没好气,干巴巴道:“一直朝南走,那边有七人,他们会收留你的。”声音变冷,“不要跟他们说你见过我,也不要说是我让你去找他们的,不然我剪了你的舌头,听到了么?”
      “我认识他们。”她忙道,“那,那几人都是花庄里的,姑娘,我就是从花庄里逃出来的,他们会捉我回去的啊!”
      “你做什么坏事了?”
      “我,我偷了点钱给我娘治病……被发现了……”
      我一顿,回头朝她看去。
      她忙解开包袱,拿出好多脏兮兮带着血渍的药方和收据,急切道:“姑娘你看,我没有骗你,小秋为了对付我特意去找大夫们要到这些东西,你可以看看的,她去姜花师面前告状,我被打了一顿关进地牢,第二天趁着……”
      我打断她:“别跟我说这些。”
      她双膝跪下:“姑娘,我若被带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啊!等我出去以后我还要照顾娘亲的,我求求你收留我吧。”
      我打量她:“你是花奴?”
      她连连点头。
      花奴,匠奴,香奴,茶奴这些人不比寻常人家里的奴仆,虽然都签了卖身契,但她们不仅要干活,还要学很多很多东西,她们的奴籍比家奴的也要严格残酷许多。比如家奴有钱了可以赎身,价格谈不拢可以上官府,她们却不行,她们的奴字前面还要加上一个贱字,贱奴。
      我忽的想起了秋草,比起花奴,秋草其实很悠闲了,她每日都有许多工夫嗑瓜子翘小腿,说一说闲话骂一骂人。她为了赎身,在干活时也常要贪一贪曹府的小钱,她在我面前都是直接喊曹琪婷名字的。我问过她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曹琪婷,她当时嗤鼻:“任何踩在我头顶上的女人我都不喜欢。”那时我愚笨,真当是曹琪婷用脚踩过她的脑袋,后来才知道那是秋草的嫉恨。
      “姑娘……”
      我回神,她低低道:“我只是想有个人陪,我迷路了,一个人在这里走了好多天,我真的很害怕,姑娘你放心,等我找到了出路我立刻就走,不会缠着姑娘的……”
      这还不简单,我当即摆下寻路阵,抬眸看着她:“给我纸笔,我把地形画给你。”
      她傻了傻,而后道:“姑娘,我不敢再一个人了……”
      垂眸看向她手里的药方,半响,我问:“那你会做东西吗?”
      “会呀!”她松了口气,眼睛亮起来,“我会做很多好吃的,姑娘你同意我留下来了!”
      我起身把位置让给她,走到一旁去捡石头玩:“你不怕我你就留下吧,但是不准出声,出了南山各走各的。”
      “是是是!”她忙道,“多谢姑娘!”
      摆好跳格子后,我转眸朝她看去,她那包袱里竟还带着米,开始烧水煮饭了。
      我不动声色的回过头来,她若是坏人,我将她扔下,到时候她耍手段害人我都不知道。而她若真如自己说的那样可怜,我能陪她就陪她一下,又不缺斤少两。
      但我真没想到,我非但没有缺斤少两,反而捡了个宝。
      因为害怕她笨手笨脚,跟踪萧睿他们时会被发现,所以我让她远远跟在我身后。结果晚上碰面时,不同于第一顿的简单米粥,她竟变戏法似得端出一樽竹杯:“姑娘,我看你气色不太好,就在附近采了些益气补血的药煮茶,你尝尝。”
      我愣愣的接过。
      她又道:“我在后面煮了碗鱼汤给你,现在应该熟了。”
      我陪她一起回去,结果又傻了眼,不仅是鱼汤,一旁还有两樽竹杯,一樽泡着香茶片,一樽盛着米粥。
      鱼汤用一块洗净的凹石盛着,纯白的汤汁上飘着几叶香草,她笑道:“我今天喝了好多碗了,这碗特意留给姑娘的,你放心,石头我洗过很多遍。”
      我捧起来喝了口,鲜美香醇,我抬眉朝她望去,她又道:“姑娘你先喝着,我去给你烧水洗脸。”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香,烛司跑来找我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又跑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红豆不在,待我收拾好要去找萧睿时,她忽的出现,又跟变戏法似得弄出了一大碗甜糕。
      甜糕上还冒着热气,她笑道:“怕升起来的火被姑娘要跟的那些人看到,我特意躲到那块石头后面做的,姑娘你尝尝。”
      我伸手捡起一个,轻咬了口。
      她望向竹林:“那边的竹叶太香了,我忍不住就抓了捧米捣碎了一起捏成了糕,好在我从花庄里偷了不少米粮出来。”
      又甜又软却不腻,竹叶的清香很浓,我被好吃的说不出话了。
      “这个很不好蒸,我花了很多功夫,那边还有一种草好甜,跟甘蔗一样,我试了试,还真的有用。”她笑道。
      我点了下头,其实没能听懂,我跟师父学过做糕点,可惜没能学成,制作流程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她的手艺是真好。
      她递来一樽清茶:“姑娘,渴了就喝。”
      茶水甘冽,入喉如润,我忍不住低声感叹:“如果我的生活简单一些就好了。”
      “什么?”
      倘若没有那些血海深仇,如师父和他那群好友那样吃吃美食,逛逛湖海,多自在逍遥呀。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了。
      可红豆让我震惊的不止于此,中午她准备了清淡的茶香竹水和鸳鸯酥卷,下午她又准备了一叠翠竹小梅,和烤地瓜给我当零食。
      我再笨也知道鸳鸯酥卷得用到油和面粉,不待我问她,她自己跟我介绍,这个面粉是用什么什么代替的,那个油是她早上从什么什么草木身上挤的。讲了一堆后,她笑着将削的整齐的竹筷递给我:“姑娘你吃吧。”
      晚上碰面时又跟昨晚一样,她让我陪她回去,这次她烤了只兔子给我。
      “姑娘你尝尝看,我今天吃了很多只了。”
      在这之前,我已被她的厨艺完全折服,深信她就算给我来碗红烧牛肉面我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吃光,但这只再寻常不过的兔子却让我彻底傻了。
      兔肉很香,特别入味,肉质不柴不腻,酥脆香甜,我一口一口咬着,眼眶渐渐湿润了。
      她忙问:“姑娘你怎么了?”
      “你的手艺很好。”我低低道,“跟我一个朋友做得特别像。”
      “朋友?”
      我放下兔子:“走吧。”
      “你,你不吃了?”
      我点头:“我不想想他。”
      她微微一愣,眸光偏了下,我下意识回头,她忙拉住我:“姑娘!”
      我皱眉,不解的望着她,同时眸色渐深,起了丝戒备。
      她缓缓松开我的手,我回过头去,远山黑影里,一座竹屋隐然。
      不明白红豆为什么这么紧张,我尚来不及想,她忙道:“我骗了你!”
      “什么?”
      她咽了口唾沫,朝竹屋望去,很是不安:“我,那些甜糕和米,是,是我从那偷的……”
      ·
      小剧场
      我十四岁那年,师尊友人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被他祖母宠坏了,友人将他送来望云山求师尊管教。
      十三岁的少年,上山时很神气,二十多抬大箱子前拥后簇,见到师尊后满口自夸,话里话外都透着你们望云山可真寒酸的意思。
      我和师父在一旁听着来气,师尊却淡淡翻着书,最后竟还笑着让我陪他去整理,让我好好照顾他。
      小少年趾高气扬,差使我做这做那,我忍了一会儿,很快就懒得理他了,宁可被师尊罚一顿都不想看到他的嘴脸,转身便溜了。
      吃晚饭时,杨修夷和丰叔最后才来。
      这家伙正唾沫星子横飞,同我和师尊师父介绍他都去过哪里,看到杨修夷时他呆了呆,伸手指着杨修夷的衣裳:“你这身是哪做的?”
      以杨修夷那脾气,自然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丰叔道:“节善阁。”
      “是盛都的吗,我也有几套衣裳是那做的。”
      丰叔没答话。
      他又看向杨修夷:“你这发带很贵吧?”
      师父在桌子下踢了我一脚,冲我扬了下眉,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丰叔道:“不贵。”
      “我就知道,“小少年哼哼,“你猜我这发冠是哪家做的?”
      丰叔看了眼:“哪家?”
      “是我们康城流丹坊的祁掌柜亲手做的。”
      丰叔点头:“祁掌柜的名气在盛都也挺响,不错。”
      小少年志得意满,继续问杨修夷:“你喜欢玉石吗,我带了很多上来,等下给你看看?”
      丰叔随口道:“有苏途古玉吗?”
      “那很稀少的啊。”
      “有极泪瑄琛吗?”
      小少年顿了下,道:“没……”
      “有月灵玉吗?”
      “那是什么?”
      “没听过就算了,吃饭吧。”
      小少年面色堪堪,有些不服气道:“那你听过卿濯黑石没?”
      丰叔点头:“听过。”
      “这个我有!我有七块,最大的一块比你拳头都大!”
      “哦。”丰叔淡淡道,“我们家用这个铺地的。”
      师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师尊这时道:“对了,她不是扫杂房的粗使丫头。”他指了指我,“她是我的小徒孙。”
      杨修夷终于抬头,朝我看来。
      我就要说话,脚又被人踢了下,我朝师尊看去,他面淡无波的吃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