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庶女后宅苟命日常 第9节
陆嘉安哼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翻出个白果小声嘟囔:“我可没干什么,只是看到什么说什么罢了,而且就算我不说杨妈妈还不会说吗?”
半个时辰后,杨妈妈回到正屋向老太太回禀:“近日夫人的确削减了竹玉院的用度,笔墨蜡烛全都换成了次一等的货色,就连菜色也少了花样,但最主要的就是炭火,每月只分给竹玉院两筐,二姑娘也曾问过管事婆子,被以‘省嫁妆’的名义打发了回来,自此二姑娘便再没说过什么。”
“消息可准?”老太太眸光发沉。
“咱们院里张妈妈的小女儿在库房当值,这些都那小丫头亲耳听见的。”杨妈妈道。
老太太眸中寒光乍现,佛珠重重往桌上一磕,愠怒道:“好一个省嫁妆!我楚家百年清誉,何时沦落到要克扣女儿用度攒嫁妆了,传出去,岂不是让满京城笑掉大牙!”
杨妈妈赶忙上前抚胸:“老夫人息怒。”
“作践孩子算什么事,”魏老太太怒拍案几,“前儿才说她有几分长进,原是只长面子不长里子!你现在就吩咐下去,给我按照大丫头的份例给二丫头添上!”
“是。”杨妈妈应声,然后迟疑道,“那夫人那边……”
“让她来见我!”
早先吴氏刚进门时老太太念她年轻,顾着婆媳之间的体面,说话总是含蓄委婉的,只是暗中敲打,现在修佛十年,性情倒愈发直截了当,愿意有话直说。
“母亲。”
吴氏站在慈寿堂内,恭恭敬敬屈膝问安,目光触及魏老太太沉郁如墨的面色,心中泛起涟漪,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非赶在用午膳前将她急匆匆招来?
今日她上着红色灯笼纹锦缎袄,下配印金白绮裙,头戴一支鎏金缀珠簪,那珍珠圆润饱满,宛如晨露凝结,足有小拇指尖大,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是几十筐银丝炭都换不来的上好货色,老太太闭目,深吸一口气抬手抿口茶水。
“福金阁的手艺还是这样好,这支鎏金珠簪,恐怕不止四十两银子吧?”老太太语调冷淡。
吴氏不明白,哪家主母能没些衣裳首饰撑场面,怎么偏偏楚家这位祖宗事多,处处挑刺,难不成叫她过来,就是因前日购置了两副头面?她精心穿戴,不也是在为楚家增颜面?
念及此处,吴氏微微挺直背脊,回道:“是,儿媳想着过阵子要去罗家赴宴,故而新添了些衣裳头面,宴会上众人瞩目,自是不能让人小觑了。”
听到她的辩白,老太太有些想笑,世人眼光岂是两套首饰衣裳能左右的?犹记十年前,她初次挥霍置办时她便说过这话,后来又几次提点,依现在看来,吴氏还是未将她的话听进去半分。
从前她还愿与吴氏细细理论,但如今,她只愿速速将事情解决。
她放下茶盏,强克下火气:“你欲添衣裳还是添首饰,我皆无异议。但如若你自身不能做到勤俭持家,又何以要求他人节俭?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听到你克扣二丫头用度的消息,尤其是克扣炭火这等事,我楚家还没败,做不出让女儿自己省嫁妆这等事!”
“克扣炭火?”吴氏脸色骤变,猛然想起自己前阵子对库房的交代,匆忙避开‘省嫁妆’这茬,急忙忙为自己辩驳,“母亲说的什么儿
媳不明白,前些日子我确是说过要各院勤俭,可克扣炭火这事儿媳的确毫不知情!莫不是手底下的婆子——”
“够了!”魏老太太一声断喝。
各院节俭?她方才特意又着人去库房问了,大姑娘和三哥儿的份例可是分毫未减,吴氏怎好意思说得出‘各院’二字!但该说的已说明,没必要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
她扶着杨妈妈的手缓缓起身,往内室走去,“若想掌好家,就必须做到心知肚明!若连手下人都管教不严,那便先学会如何管理,再来掌家不迟!”
吴氏浑身一颤,立于老太太身后,唇齿紧咬,低声道:“……儿媳谨遵教诲。”
老太太甚少发脾气,新入府的几个小丫鬟瞧着新鲜,纷纷凑在屏风后偷听,听到吴氏往外走,赶忙做鸟兽状散开。吴氏脸色铁青,却不好发作,揪着手中帕子目不斜视地跨出主屋。
回到云熙堂,桌上一筷未动的饭菜已有些凉了,一团气堵在胸胃里,激得吴氏双目赤红,她抄起手边青瓷碗欲砸,却被身旁的孟妈妈拦住,使了个眼色叫丫鬟们都出去,将门窗合紧才压低声劝道:“夫人使不得!您才刚从老太太房中听训出来,可不能使性子,万一再传进老太太耳朵里就糟了!”
吴氏银牙咬碎,放下瓷碗,胸口上下起伏,几息后拿起竹筷狠狠摔在青绸软榻上,压低声音怒嘶:“这老虔婆懂什么?她命好!托生在魏家这样的世家,父兄都有能耐,手里私产几本账册都记不完,又怎会懂我的难处?!”
“钱、钱、钱,家里上下几十上百张嘴,一睁眼便要吞银子!荷儿要嫁人,钧泽翻过年就要进国子监,老爷做官要上下打点,我出门见客难道不要撑脸面?别以为我不知道,外头那帮贱人成日里拿我的出身嚼舌头,我再不打扮体面些,如何堵她们的嘴!一张口便是说我不节俭,她倒是告诉我,该怎么节俭!”
她撕着帕子在房里来回踱步,盘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从耳畔散下两丝。
“还有,老太太怎么知道我削减竹玉院用度之事?难不成是二丫头去告的状?这死丫头!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恭顺东西,不知感恩的蹄子,万玉璃那贱人生的小贱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搬出老太太压我!”
吴氏只觉得要疯了,她平素重面子,老太太今日话说的极重,且完全没避着下人,让她丢尽了脸!
她灌进一口凉透的茶水,狠狠将茶盏掼到桌上:“云穗呢?让那蹄子给我过来!”
等云穗被找来,吴氏二话没说走上前便是一巴掌,清脆一声响,反震的吴氏手疼,她尤不解气反手再一巴掌过去,小丫鬟又疼又怕,扑通一声跪下,红着眼睛连连磕头:“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你整日在这宅里是吃干饭的?二丫头状都告去老太太那儿了都不来回禀,你是聋了还是瞎了?”吴氏眼神淬毒。
云穗抬起头,打了个哆嗦,顶着红肿脸蛋泪水涟涟,死命摇头:“没有,不是、不是二姑娘,夫人,真的不是二姑娘!”
“二姑娘昨夜里病了,凑巧今日老太太有事找二姑娘,二姑娘便派人前去回禀,表姑娘得知后前来看望,发觉屋里很冷,方才知道二姑娘屋里炭火不够,白日里舍不得烧炭啊!”
孟妈妈与吴氏对视一眼,走上前狠狠踢了云穗一脚:“你这贱蹄子还不说实话!”
云穗哭着努力跪端正:“奴婢句句属实,二姑娘对夫人恭恭敬敬,绝无忤逆之心,奴婢亲耳听到二姑娘对表姑娘说、说母亲都是为她好,平日里也未有过半句不满啊!”
吴氏眼神复杂,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那表姑娘这事,你为何不早来报。”
“二姑娘病着离不开人,等奴婢寻到机会抽身出来时,便正碰上孟妈妈。”
云穗低着头,双手在膝前绞紧,在这点儿上她没说实话,若是想通风报信,她早能来了。二姑娘待她不薄,她一想到要将姑娘的事报给夫人,心里就莫名升起一丝罪恶感,但又着实怕被责怪,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来云熙堂,却正好迎面撞上孟妈妈,迟了。
一通发泄后吴氏心中火气稍熄,坐回桌旁,冷声道:“以后放机灵些,二丫头那边继续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来报!下去吧。”
“是。”云穗重重磕了个头,爬起身退着走出门。
第12章
等云穗离开,孟妈妈抬手给吴氏盏中添满茶水,劝道:“夫人莫气了,奴婢瞧着二姑娘蠢是蠢了些,但对夫人还是恭谨的,的确不像是会告状的性子,再说了她素日里同老太太也不大亲近,又怎请得动老太太?”
“那照你说都是凑巧罢了?”吴氏蹙眉。
“是,况且别的也就罢了,地冻天寒的还将炭火减半,二姑娘前不久才病过一场,估计身子还没好透,又不舍得烧炭,哪里扛得住。”孟妈妈道。
吴氏有些不悦,柳眉微挑:“那还是我的错了?”
孟妈妈服侍吴氏二十年,最知道她的性子,意有所指道:“夫人执掌中馈辛苦,怎会有错?您让竹玉院俭省没错,错就错在库房的廖婆子不知分寸,蜡烛灯油这些寻常物件儿也就算了,怎么能任意将炭火减半,这才惹出许多事。”
吴氏面色一黑:“不知分寸的东西,亏她也是府里老人,下午给我狠罚她二十个耳光,再调到灶房去,给老太太一个交代。”
“是。”孟妈妈点点头,“那竹玉院那边夫人准备如何处置?”
吴氏气不打一处来:“老太太都发话了还能怎么办?该添的都添上,再从我库里拿一匹素锦缎出来,一并送去。”小丫头片子,人不大,事却不少,这些事归根到底都是二丫头惹出来的,她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孟妈妈瞧吴氏脸色,便知道她定是在怨二姑娘,躬身劝道:“夫人莫气,最多再有小半年二姑娘便嫁出去了,不能再给您添堵,况且这事也真不怪二姑娘,她是个老实听话的,都是廖婆子那老货的错。”
吴氏没说话,撇撇嘴,倒是认同了孟妈妈的话。二丫头这一年多的确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还上赶着讨好,再加上李家赏菊宴上做出来的那档子蠢事,实在不像个有心机会装相的,刚刚自己那些话也不过是一时气急。
云穗捂着脸一路哭出云熙堂,冷风一吹的肿脸愈发胀疼,她想回丫鬟房,却又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副丢人样子,脚下步子不知不觉走回了竹玉院。
蓝珠上午磕头时没收住劲儿,额头红了一片,正在耳房里涂药,听到房门开了,转头便瞧见满脸狼狈满眼泪花的云穗。
“你、你这是咋了?谁欺负你?”她不敢大声说话,怕吵醒隔壁正在睡觉的姑娘。
云穗不语,瞥她一眼,扑到桌边埋头大哭,但即使哭着,她也是知道隔壁主子在休息,将嘴唇咬得发白才憋住声音。蓝珠错愕,眨着眼等她哭声小些后,将手里的药膏放在桌上,推给她。
“这是化瘀膏,你用些吧,抹上就不疼了。”
云穗抬头,抽噎着看了看她,伸手握住瓷瓶,流着泪小声道:“谢谢。”
蓝珠坐到桌对面,皱眉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是、是夫人,她说我没有把表姑娘过来看二姑娘的事,回禀到云熙堂,所以、所以呜——”云穗心里难过,实在憋不住话,眼泪说着说着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没把二姑娘的事回禀到云熙堂?
蓝珠看向她的眼神陡然柔和不少,看着她青红肿胀的脸,低叹口气:“哎,我给你涂药吧,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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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钰芙一觉睡到下午,是生生被饿醒的,屋里光线昏暗,炭火旺盛,温暖如春。屋外头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搬动东西的声音,仔细听去,貌似是库房来送炭火。
她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裹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忍气吞声这么些日子,总算扳回一城!
等外头静下来,她才轻声唤了蓝珠进屋,坐起身问道:“是库房来人了?”
“是。”蓝珠喜滋滋点头。
楚钰芙也笑起来,伸手摸摸她泛红的额头,小声嗔怪道:“下回可莫要这么实诚了……”
蓝珠满不在乎,乐道:“我这不是太紧张?再说了,不大力点看起来不真呢!”
晚膳时分,桌上菜色明显比前几日好,楚钰芙夹起一块蒸鱼放进嘴里,边吃边听蓝珠下午在外头打探来的消息:*“听说老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夫人离开慈寿堂时脸色差极了,回去就惩治了廖婆子,还给咱补齐了东西,虽没亲自来看姑娘,但着人送了一匹素锦缎来。”
“还有就是……”蓝珠盛出一碗丸子汤搁在她手边道,“云穗被夫人好一顿训,还挨了打。”
楚钰芙顿住筷子,沉默片刻,低叹一句:“近几日就让她多休息吧。”
第二日上午,陆表姐同杨妈妈一起来看了她,她自是好一番道谢,下午时四姑娘楚铃兰听闻二姐姐病了,也提了一盒点心来探病,嫡姐和三弟弟那边从头到尾没来过人,连样子都懒得做。
楚钰芙全不在意,趁着‘养病’这段日子成天闷在屋里躲懒,吃吃睡睡看看书,三日后让蓝珠借着出门抓药的由头,又去了趟医药铺子。
这次蓝珠带回两个消息,一是,饮子摊大伯已打听清楚,李三公子每月初一、十五都雷打不动去道观。二是,京城里现在好些人都病了,医药铺子里挤满了求医人。
楚钰芙早几天前就把艾叶、苍术、石菖蒲混在一起点燃,用烟将小院里里外外都熏过了,吩咐院里小丫头出入时带上棉布口罩,提前喝下防疫的药汤。
到了十月中旬,这日清晨,天儿灰蒙蒙,细雪纷飞,楚钰芙正窝在床上睡懒觉,忽然被一串急促拍门声惊醒,猛然得知云穗竟要不行了!
过来传信儿的是云穗同屋的小丫头云杏,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见了楚钰芙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哭道:“求二姑娘行行好,预支些月例银子给云穗请个大夫吧,她就快不成了!”
蓝珠大惊,不由失声道:“怎么会这样?去寻古妈妈没有!”
云杏道:“已经找了,但古妈妈说她治不了!”
丫鬟若是生病,都会先找府中一姓古的妈妈,她略通医术最擅治伤风、牙痛,若是古妈妈治不好,再去寻走街串巷的铃医,铃医也就是游医,常背着药箱摇动虎铃,谁家有需要便去为人诊治,收费较便宜。
现在这种雪天,再加上时疫严重,小丫鬟自然寻不到铃医,只能去医药铺子请贵价的大夫,这才求到竹玉院,可楚钰芙知道,依现在的情形哪怕去了医药铺子也难说。
于是她听完没着急说银子的事,只轻轻颔首,表示知道了,然后让云杏起来带她去看看云穗,边走边问她:“你先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云杏道:“昨儿白天云穗说她嗓子痛,身上发冷,到晚上便发起热来,我喂她喝了些热水,捂得严严实实好叫她发汗,可今天早晨她却更严重了,脸上、身上还长出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红疹?楚钰芙蹙眉。
依照她的判断,近日在上京城里肆虐的是流感,在中医里这叫风瘟,往严重里发展可能会导致肺炎、心力衰竭之类的,可起红疹却并不在其中。
走到丫鬟房前,她戴上口罩,又用丝帕捂住口鼻,方才推门进去。
这是一间长方形屋子,窗对侧用砖垒了条长炕,上面铺着被褥,一间能睡四人。
云穗蜷缩在最右侧的角落里昏睡,双颊绯红,露出来的脸、脖子和手上,满是红点儿,她头侧站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妈妈,脸色凝重。云杏急走两步上前,问道:“古妈妈!云穗她怎么样了?”
古妈妈回头,先是瞧见了一身浅蓝色缎袄的楚钰芙,赶忙福了福身,然后才回道:“云穗这病我治不了,咽痛、发热恶风,的的确确是风寒的样子,可摸着脉象却又不像!”
她的医术不过皮毛,顶多治些小病小痛,云穗这情形她见都没见过,见二姑娘肯亲自来看这丫头,便大着胆子帮忙央道:“姑娘,还是快去外头请个大夫吧!”
云杏哇地哭出声,抹着眼泪回身又求向楚钰芙:“求、求二姑娘,救救云穗吧!”
她同云穗一样大,又是由同一个人牙子、同一天卖进府的,平日里就像亲姊妹一般好,眼见昨日还跟她逗趣儿的好友,今日便得了怪病,惶恐又心急!
楚钰芙走上前,仔细瞧了瞧云穗身上的红疹,又隔着丝帕按向她手腕,感到手下脉搏轻按便十分明显,重按稍减,数息之后松了一口气,温声道:“你们莫怕,云穗这病也只是看着严重,伤不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