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笄礼的日子便定在了梨瓷生辰这一天,虽未大肆操办,但久闻她被嘉宁长公主认作了义女,长公主又亲临做正宾,京中已有不少人闻风而动,贺礼和名帖如流水般送进了梨府。
这一日,梨瓷难得起了个大早,任由绣春在自己脸上妆扮涂抹,二舅舅一家到得早些,梳妆时,周滢还过来与她说了会儿话。
虽然只请了自家人来观礼,但该有的流程却一个都不能少,三加三拜,莫说衣裳了,连发笄都换了三次。三拜出房时,朝云近香髻上簪了套沉甸甸的金镶宝石的花树钿钗冠,曲裾深衣也换作一身银朱色金线绣宝相花大袖礼服,这礼服是早就备好了的,只是近日又改了尺寸,衣襟处添了些,腰身却不堪一握。
梨瓷缓步出房,来到众人面前,盈盈一拜。
她少有打扮如此庄严的模样,发髻高挽,珠钗摇曳,彻底褪去了小女儿情态,越发衬出她的端庄明艳。
宾客皆是梨瓷身边亲近之人,但仍然静了一瞬。
谢枕川安静地站在人群的最后,待嘉宁长公主颂完祝词,目光总算舍得从她身上移开。
好在也无人察觉他的失态,因为众人皆已看得出神。
三加三拜之后,便是醮子。
待嘉宁长公主颂了这一轮的祝辞,梨瓷便行拜礼,接过她手中的醴酒,洒在地上祭拜天地,随后自饮。
周澄筠在她身侧小声道:“沾一点便是了。”
酒液沾湿了嘴唇,梨瓷轻轻舔了一小口,是清甜的米酒,便没忍住,将剩下的小半盏都喝了。
聆训后便算作是礼成,众人依次入席开宴。
宴上,梨固亲自向嘉宁长公主道谢,“今日劳烦长公主殿下拨冗来当主宾,实在是感激不尽。”
嘉宁长公主摆手笑道:“本宫既已认梨瓷为义女,自是应当的,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
“说起来,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拜托殿下。”梨固自然没有客气,顺势便提起了寻药之事,将那西域商人的线索说了。
嘉宁长公主轻叹一声,“此事本就是因我儿而起,算不上拜托,本宫责无旁贷。”
就连周承章也道:“我虽人微言轻,也愿尽绵力。”
谢枕川开口道:“这千年紫参,我先前便已派人在京师寻过,几乎少有人听闻,我也曾想过此等宝物是否进贡给了圣上,可是查阅了这些年的入库卷宗,也未见其踪迹。莫非是进了应天帝的私库?”
嘉宁长公主爽快道:“无妨,待本宫进宫打听一番,自然便知道了。”
梨固闻言大喜,觉得此事有着落了,又带着女儿朝众人深深拜了一拜。
长公主连忙客气请起,十分自然地换了个话题道:“今日令爱及笄,本宫有缘得见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不知婚事可有打算?”
虽然知道长公主是好意,但这问话里还提到了外甥女,梨固一时不好作答,便没有说话。
周澄筠看了一眼二嫂,周夫人会意,笑着接话道:“多谢长公主殿下关心,只是我家滢儿顽劣,还是再多留两年吧。”
周滢非但不以为耻,反而跟着笑道:“是啊,娘亲也不想我结亲成了结仇。”
嘉宁长公主果然被逗笑了,“若我有这么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也舍不得早早许人。”
周澄筠也径直出言道:“我们打算为阿瓷招婿。”
席上又静了片刻,便是周滢,也是第一次听闻这个说法,睁大眼睛看着小表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梨瓷一边勉力支撑着顶上钗冠,一边忙着用膳。
从清晨到现在,除了方才的醴酒,她几乎连一口水都未喝过,哪里还顾得了他们说了什么,便是招婿,也不及眼前珍馐重要。
嘉宁长公主虽然也感到意外,但又觉着这个主意很是不错,女儿出嫁总是容易受委屈,梨瓷又性子单纯,招婿再合适不过。
“如今可有了合适的人选?”
梨固摇头道:“初来京师,诸事繁杂,尚未相看。”
一旁的梨瑄突然插话道:“爹爹不必忧心,谢大人已经应承了妹妹,会替她相看的。”
无论各自出于什么样的角度,众人皆觉得这件事听来比梨瓷招婿更为离奇,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谢枕川。
在这个时候被点名、众人注目,谢枕川仍旧晏然自若,微微笑道:“确有此事。”
嘉宁长公主是其中最不敢置信之人,毕竟恕瑾可不像是会对这种事上心的,她便问了一句,“你何时应下的?”
谢枕川懒洋洋偏头,作出思索模样,半响才道:“半年前。”
嘉宁长公主又问,“你在京中应当也认识些青年才俊,可有与小瓷相配的公子?”
谢枕川一脸坦然,“无有。”
梨瑄在一旁凉凉道:“想必是谢大人心思缜密,谨小慎微,是以半年过去了,莫说公子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长公主笑骂了一声,也是替他解释道:“我儿愚钝,素来不通情爱之事,叫他查个案子还勉强可以,相看女婿只怕要误事。”
梨瑄连连点头,“长公主殿下所言极是。”
嘉宁长公主又看向梨瓷,笑道:“明日便是春闱放榜之日,四月殿试后又有荣恩宴,届时新科举子齐聚,小瓷不妨随我去看看,若有中意的,榜下捉婿也无妨。”
梨瓷垂眸应下,却再没了用膳的心思。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缠着谢枕川询问相看赘婿之事,对长公主所说的“荣恩宴”也一点兴趣都没有,虽然勉强应了,但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梨瓷抬眸望向眼前的琉璃盏,里边盛着玫瑰色的酒液,是爹爹从西域带回的葡萄酒。
她还在心中回味方才那醴酒的甜美,此刻鬼使神差地端起了琉璃盏,偷偷地抿了一小口。
酒液醇厚浓烈,除却一点酒气的辛辣,更多的是葡萄酸酸甜甜的味道,两者交织在一起,成就了一种微妙而诱人的口感。
她举杯时,正对上谢枕川投来的目光。
他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不过偷喝了一小口酒,很快便被发现了,此刻也正冲着自己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可多饮。
这不劝还好,一劝,梨瓷反而觉得委屈起来。她已经有一个哥哥管束自己了,谢枕川仗着是自己的义兄,相看赘婿之事明明办得不利,如今却也要来管束自己。
这样一想,她心中便生出了几分叛逆,当着他的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枕川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莫说此种葡萄酒酿造时添了太多饴糖,较寻常酒液甜美不少,便是顾及那尚未发作的“三分春”,她此时也实在不宜饮酒。
及笄礼上浅尝了半盏醴酒,宴上又饮尽了一盏葡萄酒,本来后劲就大,她两种酒混着喝,双颊很快便浮起红晕,眼神也朦胧起来。
好在宴席很快散去,嘉宁长公主与谢枕川先行离去,周家三人也告辞返家,梨瓷不胜酒力,只觉得头晕目眩,绣春和裕冬一块儿扶她回房休息。
行经游廊时,有暖风拂面,她恍惚间回头,似乎看见谢枕川站在廊下,长身玉立,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小姐?”绣春担忧地唤了一声,梨瓷这才回神,也不说话,只是扁着嘴巴,可怜巴巴的样子。
不过眨了眨眼,方才那片身影已然不见了,应是自己看错了。
绣春忙抚了抚她的背,“可是喝了酒烧心?”
梨瓷恹恹地点了点头。
绣春见裕冬一人扶着她仍有余力的样子,便道:“我去为小姐煮醒酒汤,你先扶她回房吧。”
裕冬应了一声,果然毫不费力地扶着小姐回去了。
-
谢枕川是今日前来观礼的宾客中第一个到的。
这倒并非他性急,而是心有挂碍。
他这些时日潜心研读医典,推演病理,多有所得,甚至还试着推算了“三分春”第二次发作的时间,正是今日。
他素来沉心静气,算无遗策,不为未至之事担忧,可是昨夜,竟然罕见地做起梦来。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说前半段尚是忧思所致,后半段却化作旖旎绮念……待到惊醒时,只得起身沐浴更衣。
此时天色尚早,谢枕川又去药圃里采了新发的药草,熬煮成可以缓解“三分春”症状的汤药,虽然不能解毒,至少发作起来不会那么……难受。
那汤药需得趁热服用效用最好,便暂且同他亲手制的礼物留在了马车上,自己则带了寻常的贺仪前往。
直至礼成,一切如常,担忧之事也不曾发生,谢枕川这才在心中暗舒一口气,
只是宴上见梨瓷饮下一杯葡萄酒,双颊坨红,心又悬了起来。
好在宴席很快散去,他佯装出府,去马车里取药。
南玄已经久候多时了,他将盛着汤药的竹筒从温鼎里取了出来,用帕子裹好,正要提醒世子当心烫手,却见谢枕川已经纵身跃上院墙,动作颇有几分轻车熟路,不像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