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谢枕川的思绪似乎也慢了半拍,系带的手指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下颌处的伤,“一点小伤罢了,何况已经痊愈,不必担忧。”
灵活的手指打出一个个漂亮的绳结,他又紧了紧梨瓷身上的绳索,这才开始打理自身,一边系好绳结,一边和她叮嘱起飞后的注意事项。
梨瓷已经握住了胸前横杆,说不清心里是紧张还是兴奋,她望了望一旁候着的两位匠人,悄声道:“我们不用立生死状吗?”
与方才的细致认真不同,谢枕川三下两下便系好了自己身上的绳索,他扬了扬唇,“不必,我会护着你,不会有事的。”
他凝神辨了辨风向,“可准备好了?”
梨瓷重重点头。
逆风疾驰时,谢枕川承担了主要力道,木鸢顺着斜坡前行,借着风力,很快便升到了空中。
脚下一轻,梨瓷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她不敢睁开眼睛,耳边尽是猎猎风声,哪怕身体被腰间的绳索托举着,她仍然拼命地握着横杆,指节都泛白,几乎要哭出来了。
手边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还有温柔到几乎是蛊惑的声音,“你若是害怕,可以搭住我的手。”
梨瓷毫不犹豫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得过分,梨瓷的手被握在他的掌心,显得格外小巧,温度透过相触的肌肤传来,被包裹起来的那一瞬间,整颗心也安定下来。
谢枕川腕上有伤,此刻被梨瓷用力握住,纵然是他也忍不住微蹙了蹙眉。
不过他很快收敛了神色,反倒温声劝道:“莫怕。”
耳畔传来谢枕川沉静又轻缓的声音,似雪水烹就的茶,清冽里透着温存。
“我既带你上来,自当护你周全。”
他引着她的指尖按在自己腕间,指下的脉搏沉稳有力,如远寺晨钟一般令人心安。
“阿瓷要不要试着睁眼?若实在害怕,看着我便是。”
长风掠过鸢翼,吹起她鬓边碎发,梨瓷试探着睁开眼睛,正好对上谢枕川沉稳的目光。
天光穿透云层,描出他清隽侧颜,那双凤眸清如桃花潭水,在艳阳下熠熠生辉。
她甚至可以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尽管眼中还泛着水光,但面上的惊慌已经褪去,逐渐安定了下来。
谢枕川眸中含着三分笑意,“是不是没那么可怕?”
梨瓷仍旧紧紧握住他的手腕,试着垂眸望下看,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
木鸢平稳地滑翔在空中,青山在她脚下绵延起伏,河流蜿蜒远去,大相国寺变成四四方方的一小块,隐约可见琉璃塔尖闪烁的光辉。
“当真飞起来了!”
她惊呼出声,声音里是带着一点雀跃的难以置信。
谢枕川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腕,面不改色地用另一只手调整了一下木鸢的角度,借着风力攀上了更高的天空。
最初的恐惧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
她总算是松开了紧握着横杆的那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指,让春风从指缝间流过。
梨瓷由衷赞叹道:“真好看。”
“可惜不是黄昏。”
谢枕川轻声低语,遮住眼底那一抹憾色。
他原是打算待梨瓷睡到自然醒,午时接她去醉仙楼用膳,下午在大相国寺逛市集,待到夕阳西下时再带她乘鸢的。
那时落日熔金,云霞浸染,木鸢掠过之处皆成火海,印在她的眼眸中,不知有多好看。
他此时再看,总觉得青黄相接的野草斑斑驳驳,山间的残雪将融未融,生怕她觉得不够好。
梨瓷正儿八经地反驳道:“酉时便该用晚膳了,现在就很好。”
她稍稍松开谢枕川的手腕,让他看向脚下那一片尚未完全返青的野草,“那像是一块揉皱的苍绿织锦。”
“那道残雪,像是恕瑾哥哥在方泽院养的那只小松鼠腹上的白痕。”
梨瓷忽然转头,清澈的眼眸里像是盛着盈盈春水,关切道:“它没有随你来顺天府么?”
谢枕川微微摇头,语气平静,“没有。”
“那去哪里了?”
“放归了。”
谢枕川说的是实话。
原本听话懂事的小松鼠,在他要带它北上的时候,却扒着枇杷树,怎么也不肯下来。
偏生它也不躲,只是用小小的爪子执拗地抓着树枝,大尾巴摇啊摇,虽不愿走,又舍不得他手里的花生,与眼前人耍赖要糖吃时的神情颇有几分相似。
要捉一只小松鼠于谢枕川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他最后还是心软了。
梨瓷也望着他,大眼睛眨呀眨,不遗余力地夸奖他,“恕瑾哥哥你真好。”
谢枕川凝望着她眸中流转的波光,庆幸自己没有做错。
有*些生灵,生来就不该拘于一方天地之间。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云雀,似乎是飞累了,也停驻在这只“大鸟”上,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梨瓷,与她面面相觑。
梨瓷还是第一次离鸟雀这么近,几乎可以数清它头上黑褐色的冠羽,她转头看向谢枕川,语气带了一丝炫耀,“我们飞得比鸟儿还高!”
长风将她的鬓发吹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琉璃般的眸子清透明亮,比日光还要夺目。
谢枕川微微颔首。
长空万里,锦绣山河,尤不及心上人眸中清辉一寸。
他颇为娴熟地操控着木鸢在空中滑翔,时而上升,时而下降,梨瓷彻底放松下来,甚至开始享受这种随风飘荡的感觉。
她虚虚握着谢枕川的手腕,身体是一条流畅的线,想象自己在云朵里穿行,又仿佛在荡很高的秋千,比立在杆上的鸟儿还要自在。
又过了一会儿,木鸢开始缓缓下降,谢枕川慢慢调整方向,准备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着陆。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侧风袭来,木鸢剧烈地晃动起来,那只云雀见势不妙,立刻振翅飞走了。
他迅速调整姿势,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别怕,只是阵风。”
先前还惊慌失措的梨瓷此刻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一脸信赖地看着他,“恕瑾哥哥放心,我不会像那只云雀一样薄情寡义的。”
谢枕川极力扳住控杆,没忍住分神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唇,意味深长道:“若是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木鸢在风中摇摆了几下,最终在谢枕川的控制下平稳下来,他甚至还择出了一处柔软的草地作为降落点,木鸢轻轻擦过草尖,最终稳稳停下。
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梨瓷还没有什么实感,仍旧觉得脚下发软,握着谢枕川的手腕不肯放。
谢枕川静静立在她身后,身姿如松,任由她借力,若是梨瓷会把脉,便会发现指下脉搏跳动得越来越快了。
好半天,梨瓷才松开手,腕间的桎梏消失了,徒留一道浅痕。谢枕川垂眸看着空落落的手腕,只觉怅然若失。
梨瓷低头与自己身上的绳结较劲,只是那绳索绑得极紧,她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有什么变化。
“这绳结是用特殊的手法系的。”
谢枕川抿唇,声音比平素要沉三分,接过了她手里的绳索,手指轻巧地绕动几下,便解开了她腰间的绳结。
紧接着是绕过两腋系在衣襟前的那一处。
方才系带的时候还未觉得,着陆之后心绪骤然放松,谢枕川不禁便脸热起来。
他一手捏住绳结悬在空中,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拆解起来,越是紧张,反而越不得章法。
梨瓷歪头看着他,见玉白的脸上仿佛染了霞色,便以手作扇,好心地在他脸颊旁扇了扇,“恕瑾哥哥,你是不是很热啊?”
谢枕川镇定自若地“嗯”了一声,手中的绳结差点又缠紧三分。
他的衣襟微微有些散乱,可见粉色的霞光在那一片冷白肌肤上蔓延开来,连锁骨处那颗淡痣都显得生动。
梨瓷又抬高了手腕,举袖替他遮住了日光。
香云纱的袖子宽大,回青橙花的香气浮动,日光落于其上,映出明晃晃的一截皓腕来。
“过了辰时,日头有些烈了。”
谢枕川若无其事地替自己找补一句,只是呼吸放得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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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平安着陆,而初次驾驶木鸢的梨瑄便没那么幸运了。
他乘的木鸢在空中划出一道不规则的弧线,绕着大相国寺转了一大圈,大概是借了同样的风,最后也回到了后山,甚至落地时也同样被一阵突如其来的侧风掀翻,木鸢翻滚着栽进了一棵树上。
梨瑄整个人倒挂在树梢上,晃荡了好一会儿,除了脚踝轻微扭伤,时不时有些疼痛外,竟奇迹般地毫发无损。
作为习武之人,这点伤痛自然不在话下,他利落地解开绳索,纵身跃下,不仅没有恼怒,眼中反而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这木鸢用来载人还是有些危险,但是用来从高处运送货物,倒是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