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谢枕川眉梢轻挑,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解释一句,“是重霄的居所。”
梨瓷又重复,“重霄?”
谢枕川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笑而不语。
长公主却是被他这番离奇又合理的话噎住了,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谢枕川亲口承认自己“磕”在狗窝面前还被咬伤下巴的震惊中平复了心情,朝梨瓷解释道:“重霄是本宫养的松狮犬。”
“啊,啊,这样啊。”梨瓷小声地应着长公主,口中的玉露团已经化了,但她仍然气鼓鼓的,清澈如琉璃的眸子瞪他一眼,透出毫无攻击力的羞恼来。
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嘉宁长公主只当她同自己一样,觉得这话实在丢人,她端着仪态,克制住了朝儿子翻白眼的冲动,最后道:“磕在何处不好,要磕在忠勇阁前?定你是先去惹它,它才咬你的。”
谢枕川“嗯”了一声,含笑凝望那双小狗一样圆溜溜、亮晶晶的眸子,朝她扬了扬下巴,坦然自若道:“母亲说得是,的确是我的不是。”
梨瓷立刻便理亏起来,干脆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埋下头认真吃点心。
嘉宁长公主也觉得没脸见人,特地补充一句,“明日上朝记得包扎。若有人问起,哪怕是说本宫怒上心头拿东西砸的,也千万莫要再提此事了。”
梨瓷将那一整只玉露团“毁尸灭迹”,此刻也在一旁用力点头。
谢枕川浅笑应道:“孩儿省得。”
三人各自心照不宣,总算将这话题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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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谢枕川下了朝,特地绕回了长公主府,驱车送梨瓷回朱雀大街。
梨瓷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虽然时辰已经不早了,但爬上马车时还有些困倦,脑袋倚着铺了软垫的马车壁,看见了谢枕川,困意才消减些许,“恕瑾哥哥。”
谢枕川应了一声,抬手解开下颌处包扎着的细棉布。
原本只是小伤,这样遮掩一番,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今日上朝时,连应天帝都忍不住关怀了一番,知道是嘉宁长公主动的手后,便打趣多半与他迟迟未有着落的婚事有关,还特意准了他三天假。
眼看春闱在即,此时准假,未免有些息事宁人的意思。
谢枕川也不在意,正好趁着假期送梨瓷归家,也算是物尽其用。
梨瓷偷偷地瞄他一眼,下颌处的痂痕还未消退,泛着一种粗糙的暗红色,却令原本过于完美的轮廓生出锐意的生动来。
细白的棉布在修长的手指中乖巧缠绕,生出一分慢条斯理的韵律,似要将她拽回昨夜那些诞幻不经的梦境。
正三品官员的车驾宽敞,两人同乘也绰绰有余,大概是他身量太高,梨瓷竟生出一种逼仄之感,就连空气的温度也在缓慢攀升。
马车辘辘行进,谢枕川随手将纱布搁下,抬眸看向梨瓷眼下那一抹青痕。
她肌肤冷白如玉,那道青痕便尤为明显,像是玉石上的一抹远山青黛。
他淡淡开口,仿佛只是不经意地一问,“阿瓷昨夜未睡好么?”
梨瓷讷讷地点头。
“做噩梦了?”谢枕川又问。
梨瓷点点头,又摇摇头。
虽然不是噩梦,但是和噩梦一样可怕!
谢枕川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安慰道:“不用怕,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车帘微微晃动,日光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遮去他眼底那片晦暗。
既然褚萧和喜欢用药,方士朝他进献红铅丸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至于服用仙丹后为何抑阳致痿,那便要神仙才说得清了。
梨瓷的手指揪着裙摆,小声道:“可是你说,我还要服用两次你的血。”
昨日晚膳之后,她总算是知晓了一些内情,褚萧和给自己下了药,自己被药性操控才做出了小狗的行为。
因为谢枕川就是这样向她解释的,“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像重霄幼时那样,喜欢扑人,要人陪着玩,看到什么东西,都想先咬一口。”
梨瓷原本还听得有些茫然,可做了那样的梦之后,就渐渐明白过来了。
呜呜呜她不想再当小狗了。
谢枕川从容自若地顶着她留下的痕迹,低声安慰道:“那不是你的错。”
梨瓷总算好受了些,认真地保证,“下次一定不啃恕瑾哥哥的下巴了。”
谢枕川低笑了一声,眼底有波光流转,“无妨,反正你也没什么力气。”
最后那句话的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何况,我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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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驾还未行过月柳桥,梨瓷已经掀起了车帘往对岸看。
福伯未在门外候着,想必是家中来了客人,不过这等事情从来不必她操心,便也未曾放在心上。
车驾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停在梨府面前,绣春与裕冬先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进府领人来收拾长公主府的赠礼。
“多谢恕瑾哥哥送我回府,”梨瓷掀起车帘,正要同谢枕川告别,这才想起来待客之道,“可要过府用一杯茶?”
谢枕川想了想,梨瓷才在长公主府中待了两日,自己此时若同她一道进门,多半要将梨瑄气死,还是先不碍他的眼了。
“谢过阿瓷,今日便不叨扰了,”他以退为进,又抛出新的诱饵,“明日相国寺外有集市,据说售有能载人的木鸢,不知阿瓷可愿与我同往一观?”
梨瓷眼睛一亮,立刻便被这新奇的玩意儿吸引了,“好呀。”
“那便一言为定了。”
谢枕川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见她点点头,脚步轻快地下了马车,又进了府门,车帘才迟迟放下。
在一旁久候的南玄悄声问道:“世子,现下可是要回国公府?”
“不必,”谢枕川懒懒倚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回濯影司官邸。”
这几日虽不必上朝,濯影司仍有诸多事务要处理,春闱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王党蠢蠢欲动,他还要再快一步,方能占得先机。
正这样想着,便听得梨府内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谢徵哥哥!”
鸦羽般浓密的长睫倏然掀起,谢枕川眉心极轻地蹙起一道痕。
“驾!”
车夫不明就里,高高扬起马鞭,发现没挥动,转头一看,世子最为宠信的近侍正紧紧地扯着自己的马鞭,小声道:“别‘驾’了,听我的,就说马车坏了。”
第79章 有旧
◎“听闻你与梨府有旧?”◎
梨瓷提着裙摆跨过府门,知道哥哥正在会客,正准备悄悄溜回后院,不想刚绕过正厅,便被梨瑄叫住了。
“小瓷快来,看看这是谁来了?”
梨瓷脚步一顿,有些好奇地往正厅里看,她在京中没有旧友,能让兄长用这般语气与自己说话的,更是一个都想不出来。
厅中那人着一身竹青色棉布长衫,上面绣着几丛墨竹,气度也如竹一般不俗。
他似乎刚到不久,还未来得及落座,此刻转过身来,含笑望着梨瓷,手里还提着一份点心模样的油纸包。
梨瓷下意识地先看向那份油纸包,实在猜不出是什么,然后又抬眸望向那双略有些熟悉的桃花眼。
她仍想不起名字,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那人已然先行了礼,嗓音温润道:“阿瓷妹妹,经年不见,近来可好?”
梨瓷眨了眨眼睛,这才认出来人身份,是那个从小被自己抢糖吃的、真正的谢徵。
她的嘴巴反应倒是比脑子快上许多,习惯性地喊出了那四个字,“谢徵哥哥!”
八年的光阴,足够让垂髫的小丫头长成明艳动人的少女,偏生那双眼睛还如儿时一般清澈透亮,更映出几分惊鸿照影的明艳。
谢徵微微一怔,方才的惊艳之色还未来得及收起,这一声久违的"谢徵哥哥",让他仿佛又回到幼时两小无猜的时光。
他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随即化作满腔的温柔,“阿瓷妹妹居然还记得我,看来幼时让给你的那些糕点也不算枉费。”
眼前人面容俊逸,一双桃花眼中总是含着笑意,说话更是温和,的确是幼时的谢徵哥哥长大后应有的模样。
梨瓷却不自觉地想起她与谢枕川初遇时,他懒懒倚在榻上,垂眸唤自己一声“梨姑娘”的情形来。
如果说谢徵是温润君子,平易近人;他便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谪仙,杳霭流玉、清贵闲雅,却不动声色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见妹妹有些走神,梨瑄便一语道破,“不必给小瓷留情面,哪里是让了,分明是她抢来的。”
谢徵没忍住笑出了声,梨瓷也被拉回了思绪,虽然有些赧然,但眉眼也弯弯的。
三人一同落座,梨瑄令人沏了茶来,朝妹妹解释了一句,“谢徵是赴京赶考,刚到京城不久,今日特意来拜访的。”
谢徵笑着点了点头。
他这些年用功读书,总算是学有所成,祖父看了他写的文章,也对他寄予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