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愧是苍云子之作。
谢枕川凝神望着佛像之时,已有人偷偷将目光转向了此处。
他立于殿内一角,顶上长明灯微弱,却有日光慷慨地倾泻而下,映出他修长提拔身影,那双眼睛深邃而幽暗,眼尾微微上翘,带着几分似笑非笑之意。
来观音殿拜谒的多为女眷,替自己求姻缘的小姐、替儿媳求子的婆婆,恍然见了如此俊俏的儿郎,皆愿所求当如是。
更有一个平素胆大又自恃貌美的姑娘,鼓起勇气走了过来。
大人今日是微服,北铭正要阻拦,那位姑娘已在一步之外柔柔开口,“不知公子所求何事?”
谢枕川连一个眼风也未施舍给她,只淡淡道:“求一个清净。”
他本来就是众人视线的焦点,两人说话的音量不大不小,近处皆清晰可闻,立刻有不少人看了过来,殿内的低诵祈福之声也一滞,不知是在指责谢枕川不懂怜香惜玉,还是在嘲笑那位姑娘的不自量力。
姑娘家脸皮薄,又不曾受过这样的冷待,顿时便掩面而逃了。
北铭和南玄对视一眼,好,这下也不用拦了,这些人再见了世子,只怕都要绕着走。
谢枕川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用眼睛将自己要看的东西记下,转身便去了禅室。
南玄包袱里还背着世子的笔墨纸砚,赶紧跟了上去。
三个时辰之后。
谢枕川垂眸望着今日临摹的《观音菩萨像》,画纸上线条遒劲流畅,形态已与苍云子所作无异,唯独唇边笑意少了几分灵动与慈悲,只肖其形,而无其神。
离那位南京守备冯睿才所说的拜会,只余五日了,南玄一边将画纸焚毁,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世子神色。
谢枕川不动声色拭去指间的墨迹,面上依旧风平浪静,看不出喜怒。
三人出了禅室,路过偏殿时,却被一名僧人拦住了。
北铭一眼就认出这是净明寺住持梵贤大师,大师今日手持禅杖,身披袈裟,重眉敛目,周身透出一股世外高人之意。
只是他一开口便破坏了这股气势,“这位公子,闲来无事,盍求一签?”
谢枕川自然也猜出了他的身份,想起先前梨瓷花了八万两香油钱求得的签文,神色淡漠道:“恐怕要让大师失望了,在下身无分文,捐不出香油钱。”
“无妨无妨,”梵贤大师摆了摆手,“贫僧见施主器宇不凡,贵气逼人,此相主福禄兼具,多遇顺遂,愿以此卦相赠,权当结个善缘。”
这样故弄玄虚的把戏,也只有单纯好骗的笨蛋才会信了。
谢枕川哼笑一声,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站在了签盒面前,从里边抽出一张签文来。
南玄和北铭也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很快便看到了极为熟悉的一行字:“明珠令容有淑质,归逢佳偶贵满堂。”
梵贤大师面露惊诧之色,这张签文自己不是只写了一张么,怎么还被这位公子抽到了?
但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住持,他很快便收敛了神色,看了一眼谢枕川朴实无华的衣料,意味深长道:“恭喜施主,此签乃姻缘上上签,大吉之兆啊!”
谢枕川垂眸看了一眼手中字迹、纸张都与先前那张如出一辙的签文,眼神透出一股冷意。
所以先前他们就是用这张纸来诓骗梨瓷的么?
他勾了勾唇角,“愿闻其详。”
梵贤大师捻了捻长须,“施主红鸾星动,姻缘将至,虽是入赘之喜,但可谓天作之合。此姻缘不仅美满,更能助施主青云直上,贵气满堂。”
他话音未落,北铭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大惊失色,“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要命了啊!
第43章 第43章
托梨瓷的福,如今的谢枕川听到“入赘”二字时,已经可以做到面无表情,不嗔不怒了。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梨瓷那双明澈如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细白纤长的手指紧张兮兮地揪到一起,说她抽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签文,问自己是否愿意和她一起回家。
如果自己当真是“谢徵”,多半会应一声“是”,回乡便是熟悉的亲友,进可科举入仕,退则当一位富贵闲人,两人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若是女儿,自可如梨瓷一般可爱,若是男儿……只要自己多花些心思,应当教得过来吧?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听到北铭的声音,谢枕川顷刻从“父慈子孝、妻义夫顺”的画面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想了些什么,他的神情骤然一僵,手里还拿着那张签文,便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
一定是近日事多,忙出幻觉来了。
他状若无事地抬了抬手,“寺中香客众多,大师年事已高,偶尔解错了签也是人之常情,不必计较。”
梵贤大师自然也有些武艺傍身,他方才一时未能从北铭手中挣脱,这才发觉自己看走了眼,眼前这位公子定然不是常人。
也是,寻常人听到“红鸾星动,姻缘将至”,不说像上次那个小姑娘一样一掷千金,多少也要表示些心意吧,只有这种年少轻狂、心高气傲的贵公子,才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死不承认。
梵贤大师重新站直身体,理了理凌乱的袈裟,也决定不和他计较。
“阿弥陀佛,”他念了声佛号,决定最后再渡一次这个有缘人,“机缘便像是这下山的路,你不走,只是因为还未到下山的时辰。”
谢枕川目光落在手中签文上,签倒是好签,可惜他从不信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只信自己。
他神色淡然地将签文对折,随手收入袖中,这才抬眸看向梵贤大师,“大师言之有理,的确是到了下山的时辰,告辞了。”
梵贤大师望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语重心长道:“施主,这良人也如同机缘一般,先开悟者先得,若是旁人已争得抢破了头,自己还不明不白的,恐怕也不必下山了。”
谢枕川脚步一顿,仍旧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三人回到山门处,南玄已经牵来了马车,给马套好了缰绳。
梵贤大师方才那玄之又玄的话还在北铭的脑海里萦绕,他下意识问了句,“大人,咱们现在下山吗?”
谢枕川已经掀了车帘,闻言,慢慢地转过身来,轻扫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不下山,你是想留下做寺中下一任住持?”
这一眼,已足以让人在炎炎夏日里感受到一股寒气了。
北铭赶紧闭了嘴,这一路上,赶车都赶得格外起劲,回去的路程竟比来时缩短了近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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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则善讲学的内容对梨瓷而言还是晦涩难懂了些,她坚持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快要睡着了,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大概是天气过于炎热,虽然敷了粉,脸颊上仍然透出绯红的热意来。
她手中的折扇半开着,一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扇动两下,如今已经停了下来,被虚虚握在手里,眼看便要支撑不住,掉落在地了——
程立雪眼疾手快接住那柄折扇,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折扇,又抬眼望向了山长,见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总算是轻舒了一口气。
他握着折扇,一时有些无措。若是直接还给梨瓷,恐怕会惊扰到她;若是放在一旁,又显得太过突兀。他想了想,动作轻柔地展开了折扇,安静地替她扇了起来。
扇风轻柔,像是夏日里自然拂过的一缕微风,程立雪直直地抬头望向月台,手中动作却一刻未歇,他不敢扇得太快,也不敢扇得太慢,生怕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一个时辰之后,讲学总算是结束了。
学子们起身朝山长行礼,梨瓷正好也在此时醒来,滥竽充数地跟着行了一个礼。
程立雪将那柄折扇递给还她,轻声道:“梨……你的折扇。”
梨瓷只当是自己放在不小心掉在地上了,“多谢程公子。”
“不足言谢,”程立雪脸颊泛起一点微红,又问道:“你今日怎么会来此?”
“是山长叫我来的。”梨瓷没忍住,捂着脸打了一个哈欠,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撞到贺嘉石转身看着她的笑脸。
纤长细白的手指几乎掩住了大半张脸,微微歪着脑袋,明亮的眼睛泛起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像是蒙了一层轻纱。
掩耳盗铃的样子,如同一只困倦的小猫,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贺嘉石看了一眼她身旁的程立雪,两人似乎是旧识,不过也算不上熟稔。
他没给两人叙旧的时间,只朝程立雪颔首致意,便微微笑道:“周公子,山长先前交代过,讲学过后,让你早些归家,马车已在书院门口等候,我送你去吧。”
梨瓷早就想回家了,急急忙忙地和程立雪告辞,转身踏上了回家的路。
程立雪虽然入学晚,但也听过贺嘉石的名声,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之子,书院师长和同窗都喜欢的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