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另外,奉劝公子,推测便是推测,这种东西见不得人。”
易殊听出了劝诫也并不领情:“我会找出证据的,刘叔,静候佳音。”
刘习闭上有些酸涩的眼睛:“无论当年的事怎么样,你现在好好活着不就好了吗。”
“茶凉了,还续吗?”易殊顾左而言他。
刘习摇了摇头,知道对方心意已决,他想没必要再聊下去了。
确实天色已晚,易殊点了点头:“这里还有一样东西,物归原主。”说罢,递过去一捆竹简。
刘习远远地看着,并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何物?”
“是你入府之时,登记的军户册,”易殊回道,“我想你应该找过,恐怕没有找到。”
“公子什么时候得到的?”他确实找过,当时突发奇想,看看身份有没有暴露,所以将世子的书房翻了个遍,可惜没找到。转念一想,既然自己都没找到,别人可能也找不到,便作罢放弃了。
“前两年觉得身边有细作,便想回府上散散心,在我书房里不起眼的地方看见了。”易殊如实回道。
刘习缓缓接了过去,深深地望了易殊一眼:“走出这道门,你我今日就当没见过。下次见面,我不会心慈手软。”
易殊知道对方放了他一马,他躬身行了一礼,是长辈之礼,但并不是因为对方放他离开。
他走出暗红的门,并没有回头。
他道:“刘叔,后会无期。”
第81章 远航
走出春满楼时, 夜幕已经低垂,弦月如钩,莹莹月光如薄纱笼罩在江面。
岁末将至, 早已有卖河灯的小贩在江岸铺开小摊, 吉祥喜庆的河灯个个精美灵巧,叫驻足的的客人半天挑不出来。
易殊往江边走去,波光粼粼的江面已经零星飘着几盏灯,他准备凑近看看哪种下水更好看, 提前买回去给昭宁和春桃看看, 虽然还不到放河灯的日子,但可以让她们提前沾沾喜气。
刚靠近水面, 易殊便心道不妙。
水中有两道影子, 而他分明就是见这边清净无人才过来的。
眼见那个诡谲的黑影越来越近,他抬手往后一探打算先下手为强, 但对方反应远比他迅速,易殊还没碰到他,手腕便被狠狠扣住,双手被拧在后背,无法动弹。刚想回头, 口鼻便被覆上一方黑色的手帕。
古怪的香味在鼻息间流转,他眸光微动,欲偏头躲闪, 但背后之人却丝毫没给他机会, 硬生生地掐着他的脸, 让他半分动弹不得。
往日舒展的眉毛皱作一团,易殊想屏气逃过一劫,但对方很有耐心。
窒息感到达了顶峰, 胸口中憋的那口气使周围的声音都失了真,逼得他眼泪漫上眼眶,对方还是没有心慈手软。
也罢,易殊恍惚间放弃了,再怎么落入歹人手中也比现在窒息而亡好,终是认命停止这种自虐般的抵抗。
强烈刺鼻的异香随着他‘劫后余生’的大口喘息一股脑在他鼻腔肆虐。
还没来得及好好辨认这是何等妖孽之香,他睫毛乏力地眨了眨,视线就已经变得涣散,耳边依稀听见江面上吹过来的风声,最后有意识见到的只是江面上摇摆的河灯。
…………
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是何处,随意被弃置在地上的青袍身影动了动指尖,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抬起来。
察觉到失去了掌控躯体的能力,他集中精力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深褐色细密的拱形棚顶。
他面色如常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睁开了双眸。
依旧是深褐色的拱形棚顶。
再结合身体渐渐恢复了一些知觉,隐约能感受到颠簸以及鼻息间闻若有若无腥涩的气味。
真是不太妙的组合啊,希望并不是如他想到那般。
他想撑起身来好好看看周围,才猛然发现双手都被缚在身前,粗糙的麻绳紧紧缠着手腕,半分也动不了。
不仅如此,连脚也被绑在一起,细细摸索,浑身居然只有头能灵活自如。
未免也太高估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侍读了。
无奈之下只能撑着一股劲抬起头,只堪堪飞速扫过一圈简陋的陈设,便耗尽醒来以后积蓄的所有精力,又砸回到原处,干瞪着棚顶。
门窗禁闭,照明的只有一盏挂在墙上的吊灯。
纵使他意识不清,倒也知道必然没有昏迷超过两个时辰,现在必然是深夜。
不过来不及细想,这头砸地‘咚’的一声轻响,终于引得了旁人注意。
微微颤抖的泛着潮湿气味的地面传出清晰脚步声,却停在八尺外的地方。
那是这间‘房间’唯一的一道门。
正愁不确定来人的信息,门开了,江上独有的风裹挟着寒意吹进来了。
毋庸置疑,这是目前最糟糕的情况——他此刻在一艘船上。
阴冷的目光像蛇一样游走在易殊身上,着重盘旋在他紧闭的双眼上。
不曾想门外的人毫不避讳地开口了:“大人,他醒了。”丝毫不给他装睡的机会。
这个冷漠却有些耳熟的声音,像是在哪儿听过,但是又因为那个迷香的药效还没消散,思绪变得迟缓起来。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声音不是好征兆。
另一道更为沉稳的脚步声很快传过来。
易殊方才养精蓄锐了好一会,惫怠的身体终于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紧紧绑在一起的双脚一并踩在地上,然后抬起上半身往后移动。
就这样摩擦着移动,直到头碰到了坚硬的墙身。他将腿蜷缩起来用力一蹬,终于将背靠在墙面稍稍坐了起来。
周围的构造很简单,他猜得没错,这是在一条船上。
刚刚门外的人并没有走,此时抱臂靠在门旁边,神情淡漠地望着好不容易坐起来的易殊。是春满楼里的那个年轻的黑衣人。
难怪声音熟悉……既然如此,那幕后黑手是谁就很显而易见了。
果然,脚步声走近,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口,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故,他鬓角的银丝更加醒目了。
“刘叔。”易殊扯出一抹不及眼底的笑,不过身体还是没什么力气,所以声音并不大。
刘习接过年轻黑衣人递过去的一张黑色手帕,才正眼望向易殊:“怎么这么快醒了。”这并不是疑问句,而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无奈。
易殊缓了一口气,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刘叔果然记性不比从前,刚说的话都忘了。”
门口的年轻人似乎很喜欢看易殊此刻落魄的样子,脸上也牵出一丝恶劣的笑:“现在已经是下次见面了。”
见易殊紧蹙的眉头,刘习顿了顿道:“我反悔了,我不想让公子留在汴京。”
手帕越来越近,易殊都觉得已经能闻到上面令人不适的气味了,但是已经退无可退,只能皱着眉周旋:“我若是悄无声息地死了。殿下一定会……”
看出了易殊对迷药的抗拒,刘习摇了摇头:“若是公子安分些,我倒也不会非要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我时间紧迫,没时间处理路上生出的波折,必须在明天天亮之前到徐州。”
敏锐地捕捉到了刘习话中的信息,易殊眉头紧锁:“徐州?我从未提及我要前去徐州。”
“其实兖州荆州也不错,但徐州人少所以更安全,”刘习自顾自地说,最后感叹道,“其实只要离开汴京就好。”
“我不去徐州。”
“这可由不得你。”刘习不再多言。
黑色的手帕覆上了易殊的口鼻,同样的情形再次上演,上一次至少易殊还有一些挣扎的反应,而这一次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徒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慢慢变黑。
意识变得沉重,在半睡半醒之间,尚且能察觉到船身行于江水的上下起伏。
这颠簸的幅度与幼时乘坐马车无比相似,他回到了幼时与母亲不断奔波于汴京与北疆的探亲路途中。
有一年父亲突发奇想留了一小撮胡子自称‘北疆美髯公’,而母亲站在旁边笑作一团,好不热闹。
他也忍不住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准备同他们好好亲昵。那双幼稚的手骤然变得细长起来,不再充满稚气,而是少年应有的模样。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依旧执拗地伸手。
好烫。
灼热感扑面而来,冲天的火幕将他与他们完完全全隔开,火舌肆意地燎烤着他迟迟不肯收回的手心。
可是纵使他怎么努力,也冲不过这滔天火海。
指尖抚过自己的脸,棱角分明,不是少年人,已经是及冠的成人。脸际残留的水滴,不是泪水,是雨,他抬起头,是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
瞬间浇透了他全身。
有了雨,侯府的火是不是该灭了,他心头陡然涌上一丝希冀,迫不及待地望过去。
可是侯府的瓦楞上已经长了青苔,腐朽不堪。哪还有什么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