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李自安依言退下,只身前往甘露殿。一番下来,等他再回到溪园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第75章 争吵
上位者的离开, 其实对手下的侍从女官没有任何影响。
比如太子殿下虽然无缘无故消失了一段时间,启明宫的丫鬟太监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该打扫院子打扫院子, 手脚麻利,依旧眼观四方耳听八路。
毕竟管事的人还在,做一日的活便得一日的俸禄。现在殿下阔别回宫,上上下下更是透着喜气, 赏钱只多不少, 短短半日,溪园已经焕然一新了。
追云很懂分寸, 调过来人手都是清清白白的, 所以也就不害怕暴露易殊的存在。
趁着太子殿下离宫期间暗处的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追云不动声色将启明宫的人上上下下调查了一遍才筛出来的信得过的自己人。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调用就是修葺几间屋子。
虽然外面看上去还是很破败, 跟启明宫的其他宫院不可相提并论,但是至少干净了不少,里面的陈设倒是肉眼可见地焕然一新,是按照琼瑶宫的风格装潢的,用的从库房里搬出来的好东西。
不过此刻房间内却空荡荡的, 只有一道青色的身影,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其他人呢?”李自安抬脚走了进来,眼角的倦意在瞥见那人时一扫而空。
易殊并未停笔, 头也不抬地道:“过来帮忙的仆役已经功成身退了, 春桃昨晚在马车上睡不着, 现在闲下来困意上头睡觉去了,追云昨晚赶了整夜车,又忙了一早上, 我越俎代庖给他放了一个假,殿下不会介意吧。”一连串的话直到最后一句,易殊才抽空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太子殿下,轻轻一瞥又很快转向手下的纸笔。
“又在胡言乱语,”李自安假意生气,屈指轻轻敲了两下易殊青丝绾成的挽髻,无奈叹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倾之的不是。”说是敲,指节堪堪碰到发丝便收回了,比河畔的春风还要轻柔。
写字的人连头都没回,更别说躲闪了。
他眼角溢出笑意,勾了勾嘴角,但手下的笔锋倒还是很稳,甚至还有空下嘴下功夫:“臣知罪了臣知罪了。”
李自安不愿再同这伶牙利嘴喜欢逗他的易可恶殊唇枪舌战,总归也是说不过他。
他垂眸扫向对方始终没停下书写的宣纸,有些不解地开口:“倾之在写什么?”毕竟从他进门开始,自家倾之都没分几个眼神给他,实在是异常。
“唔,”笔锋没墨了,易殊在砚台上蘸了蘸,这才抽空用绾了绾垂落的几缕青丝,回眸安抚了一眼长身玉立的殿下,解释道,“在给定川回信。”
说完话又转头伏案写字去了,只留着一个青色的背影向着李自安。
李自安轻皱了皱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字,有些迟疑地开口:“你与他一直有通信?”然而在平济镇的时候,他倒也并没有看见自家倾之收到任何来信,也就是说,也许在他到达易殊在不终山上的院子之前,王延邑就已经给易殊写信了。
果然,闻言伏案的人点了点头,回道:“嗯,大概就是那日谋反过后开始,与他来信反倒比之前频繁了一些。”准确来说,是王延邑一直自诩要在异乡自力更生,不像幼时一样依赖易殊,但收到易殊自述谋反的事情大惊失色,这才突然愿意多写信。
话一说完,易殊余光往后扫,才意识到李自安在身后站了良久:“稍等,这封信得在未时之前送出去,恐怕现下照顾不周,殿下自行落座吧。”从汴京直接发往琼州的书信几日才有驿卒送一次,错过了便又要白白多几日绕路的时间。
李自安从小就是一颗玲珑心,也分得清轻重缓急,自然不会在此刻打搅自家倾之。
只是好像从景仁殿到溪园这一路吹了太多风,前几次被倾之骗着吃的那颗杏子太酸了,又或许是近来确实没休息好,他觉得好像有一些累。
轻叹了一个气,才慢慢坐在易殊身旁的软垫上。
他并未正对着案几坐下,而是面朝门外,并没有将目光分给案上的书信。
门外有几只麻雀落了下来,进入了门框中的画卷,其中胖胖的一只,四趾压得外面留下做装饰的一支草穗低到地上,李自安追随着它移动的轨迹顺势向左偏偏身子,头轻轻靠在易殊肩头。
他的动作轻柔,丝毫影响不了身旁人写字的动作。
但只安静地停靠了一会,李自安的头往下滑落,抵到易殊肩胛骨的位置才停稳止住。
有一些痒,但易殊并未阻止,他只道殿下应付完太后有一些乏力。
屋内安静了很久,久到易殊都要以为自家殿下靠着自己睡着之时,才骤然听见对方的声音响起。
声音像往日一样平静,但又有一些不同,仔细辨别起来,像日出之前草尖的露珠,带着一丝湿润的雾气:“倾之一别杳无音信,密谋谋反我不知情,去向何处我不知情,从头到尾没留下一言半语。”
李自安垂下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按照他惯常的性子,这般流露情绪的话是说不出口的,可是若是留在心中,只怕芥蒂会越来越大,所以他终于开口道:“原以为你是怕暴露自己才近百天没有任何踪迹,但若是我周围皇祖母安插下不少眼线,那王延邑,你的挚友,他那里只会多不会少。你同他写信叫他放宽心,有没有想过,其实我的心也并非石头做的?”尾音终于不再平稳,带着一丝收敛的情绪失控,多日积蓄的委屈好像没由来地涌上心头。
易殊原是浅笑着将自家殿下清润的声音当做写字的和声,听着听着笑容隐去,终于意识到对方情绪不对,笔锋在白纸上点下重重一点墨迹。
“殿下,我……”易殊将握了一上午的狼毫搁在砚台上,想回头解释。
但李自安靠在他身后,他实在转不了身,只能扭着脖子,这也只能堪堪看到殿下的发冠。
“我自然不会归罪于倾之。只是我有些控制不住在想,这百天来寂寥的黑夜里,倾之给王延邑写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走后我该怎么守着空荡荡的琼瑶宫安宁地哪怕睡下去一刻钟?”
“我当然知道定川是倾之的知己好友,只是倾之对他敞开的心扉能不能分给我一扇?”
声音断断续续,但是却很清楚,轻微的震动随着肩传到易殊身上,然后他清晰地感受到背上传来的一丝湿意,被风一吹,凉意更甚。
“殿下……”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易殊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啊抱歉,有些失言了,倾之勿怪。”带着颤抖的声音压了压,好像主人用力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正好皇祖母要我禁足宫中,这几日就先不打搅倾之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李自安才直起身子,易殊背后凉意更甚,是被泪水沾湿的衣裳。
他连忙转身伸手拽住自家殿下的袖子:“殿下……”
然后看清自家殿下的脸时,什么话却都说不出口:“您的脸……”
白皙的脸上是清晰的掌印,李自安从小没挨过打,所以红肿久消不下。
只是进门这么久,自家倾之这才注意到,李自安的眼神更黯淡了几分。
“近来不便见人,我们暂时分开几日吧。”李自安勉强扯出一缕微笑,轻轻拉出自己的袖子,背过身去。
他没有犹豫,第一次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76章 碰壁
太子殿下没生过气, 这样不愿见人,还是头一遭。
易殊冒着被太后安插的眼线发现的风险一连好几日前往求见,都被一句“禁闭期间不便见客”为由堵了回来。
但太后的旨意众人心里也是门清, 只不过是不允许殿下离开启明宫罢了, 哪里管得到有没有人去见他。
“还是不见?”如被秋水洗濯过的双眸划过一丝惊异,易殊抬眼望过去,落尾眉悄无声息地皱了起来。
追云从书房门口走过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怎么了, 殿下以往从没生过这样久的气。”甚至老实说来, 追云跟了自家殿下十几年,从没见到他真正意义上同谁生过气, 实在避免不了的情况, 怒气也绝不隔夜,迁怒旁人的时候也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再退一万步讲, 殿下遇上易侍读,脾气更是好上加好,千般顺从万般纵容。
就连除殿下本人以外从不让旁人进出的扶风书房,也只会对易侍读敞开。
而现下那扇熟悉的门扉禁闭,昭示着主人不满的情绪。
易殊垂下纤长的睫毛, 似是在思索什么,片刻才含糊地回了追云先前的话:“是我惹了殿下生气。也罢,等殿下消了气我再过来。”
追云有些迟疑地道:“易大人要不亲自上前问问?”虽然易侍读天天来, 但也只是问上一句便走, 追云总觉得不是很妥当, 哄人应当不是这样哄。并且他转念一想,若是易侍读亲自开口,自家殿下恐怕早就消气了。
也不知对方到底听没听到, 追云抬头只见易侍读站在原地没应声,风吹起他的浅青色的袍子,像是吹动春日柳树垂下的柳枝,似瀑布,似游龙,是盎然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