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易殊从紫檀木镜台上拾起一把温润的象牙梳,神色温和冲宫女点点头,说道:“今日我来帮殿下束发。”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自安原本庄严的神情微微缓和,因为彩云还在整理腰上的配饰,他并不方便回头,便只能直视前方说道:“倾之回来了?”
“嗯,一切都很妥当,没有疏漏。”令人心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自安嘴角轻轻勾起,心里的石头也着了地。自家侍读能力一向出众,无论什么事情交给他都很放心。
虽然多年以来李自安早已养成做什么都云淡风轻的态度,但是涉及到一生一次的冠礼,他也难免会生出稍许紧张,毕竟这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
这半个月以来不仅仅是启明宫上心,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礼部上下,谁不是严阵以待?这个节骨眼上,大家的脑袋更是别在裤腰带上,无时无刻都在检查太子冠礼相关的细枝末节。即使谨慎如此,还是让倾之走一趟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在铜镜台前坐定。镜中自己已经棱角分明,向来被世人认为刻薄的丹凤眼在他脸上却是如秋波一般温柔,垂眉敛目像是世间最慈悲的神明。
他常常听追云打趣说宫人私下夸耀自己玉树临风,如天上谪仙,百年难得一见。但往镜中一看,却是远远比不上倾之。即使低着头在为自己梳发遮去了大半面容,却还是被露出的下半张脸所吸引,真是,美得惊为天人。
易殊年长一岁,去年已经及冠,今日也把头发束起来了。分明只用了一个朴素的玉簪子簪着,却叫人挪不开眼。真是常羡人间琢玉郎,李自安暗自腹诽。
其实易殊并没有那么喜欢束发,头发被牵扯着让他觉得并不自在,不过今日是特殊场合,所以他倒也认真地束上去了。
他如玉般白皙修长的手在自家殿下保养得很好的乌发间游走,动作轻柔地从发顶梳到发尾,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和谐感。
李自安自然知道自家侍读并不是突发奇想给自己束发,而是因为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梳未及冠的发髻了。虽然冠礼很重要,理应由司长该技巧的宫女来束发,不过以倾之的能力,让他来也无伤大雅。因为易殊向来不喜欢让别人帮忙束发,所以他的头发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束的,所以现下为李自安梳一个未及冠的发髻简直是得心应手,所以并不担心会出什么差错。
唯一让李自安觉得可惜的便是一会在天穹宝殿盥洗完,父皇便会亲自解开头上倾之扎的发髻换上代表及冠的束发。想到一会就要失去倾之难得一次为自己梳的发髻,李自安下意识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家倾之行云流水的动作。
易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一遍,低头对上镜子中自家殿下称得上乖巧的视线,失笑道:“殿下,已经好了。”
李自安从镜子里看见自家侍读的笑容,心里对冠礼的最后一丝紧张也彻底放了下来。他借着镜子盯着自家侍读的眼睛,面色平静地道:“倾之不如就留在启明宫等我回来。”
易殊闻言有些错愕,毕竟以他对殿下的了解,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是他应当不想孤立无援地应对冠礼复杂的流程,于是下意识问到:“为何?”莫非殿下觉得自己罪臣之子的身份去观冠礼还是有些晦气?
像是一眼看穿了对方的想法,李自安无奈地道:“你向来不喜热闹。冠礼流程过于冗长。每一次加冠换礼服,再由主理人念祝词,一套下来都要半个时辰,更何况我还要换四次。最后敬宾客也是繁琐的礼仪流程,会耽误很长时间。”
听着自家殿下为了同自己解释居然说着不符合他平时作风的大逆不道之言,易殊也立马明白自家殿下的意思,便垂眸答道:“诺。”
看对方回答得平静,李自安笑着道:“倾之要是无事,可以帮忙清理一下礼单。”
今日的礼单么?易殊轻笑一声:“殿下还真是不怕我累着。”
其实记录礼单这种繁琐的工作一般是交给管事的宫人去做,但是由于太子冠礼收到的礼物都非同小可,所以要由要职的官员记载,但是一般会给那个部门不少奖赏。不过按照李自安的惯例,估计只是让易殊熟悉一下有哪些礼品,到时候好挑一些好的搬去琼瑶宫。
记录礼品这种工作顶多费点功夫,比板着一张脸在天穹宝殿站几个时辰要舒服得多,明明自家殿下比自己还不爱热闹,更不喜欢一个人面对一切,却还是选择让自己留在启明宫,易殊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李自安这才放下心,倒不仅仅是上述这些原因他不想自家侍读去观礼,更不是他认为易殊的身份尴尬。而是最后敬酒的环节一般都是太子的身边人代为喝,即使宁北侯当年的事情过去八年之久,对易殊抱有恶意的人并不算少,到时候自己碍于身份地位肯定也不好当场翻脸,只会委屈了自家倾之。
等到李自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易殊走进詹事府准备记录礼品的事宜。不出所料,詹事和少詹事早已在案上坐定准备好迎接今日的礼单记录,殿下果然只是让他来看看有哪些礼品而已。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他索性便让二人在旁边做第二次核对,自己则是伏在案边,从清晨到夜晚,将礼单从头到尾清理了一遍。
启明宫还有别的宫人守着,但是也早已经没有早上这样肃穆了,毕竟紧绷了一天,此刻也该松懈下来了。
易殊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紫毫搁在白玉雕山笔架上,便招呼周围的几个詹事府的宫人可以回去了,他自己也起身活动了一下微微有些酸胀的手腕,便慢悠悠地走回了启明宫。
正巧彩月从门外走来,看到易殊正站在启明宫内,有些诧异地道:“这次礼单这么长?侍读大人居然忙到现在。”
易殊轻轻点点头,抬眼望向彩月身后,却没有看到旁人,困惑地道:“殿下呢?”
彩云笑着道:“殿下走得慢些,让我先回来准备一下东西。”
“怎么样?”易殊问道。看彩云的笑容估计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但是保险起见,他还是问了一下。
“一切顺利呢。”彩云答道。
易殊垂眸没有再接话,他问的并不是冠礼,不过也不用继续再问了,因为马上应该就可以见到本人了。
又站在原处百无聊赖地等了半晌,才看到自家殿下缓缓踏步而来。
穿着层层叠叠肃穆的玄色冠服,头上的九旒冠冕随着步伐摆动一致,并没有发出额外杂乱的声响。这是李自安第一次束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显得有些新奇,如玉的脸庞在玄色衣袍的衬托下更加俊俏了。
并且李自安向来喜欢浅色的衣服,最是儒雅随和,而冠服却是黑色,彰显出他眉宇间平日不易察觉的帝王之气。
第35章 及冠2
李自安进殿第一眼便看见立如芝兰玉树的青色身影, 眼中难掩的疲惫涣然冰释。
步子下意识增大了一些,却因为冠服的约束堪堪止住。
很多器具服饰的设计都是从根本上让人不得不遵守礼仪,李自安便只能走得不疾不徐。
不过却有人快步上前, 将两人距离自然地拉近。
“殿下。”易殊上前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大礼, 左膝重重着地,右手紧贴左肩,他垂着头像是最虔诚的臣子。
笑意漫过嘴角,李自安伸出骨节分明的双手, 头上的九旒冠冕上的旒随着他弯腰的动作不自觉地碰撞在一起, 发出叮咚脆响。明明是不符合礼制的响声,却是比宫中最空灵高雅的颂乐还要动人心弦。
他弯着腰将地上单膝着地的身影认真地扶起来了。
这种行礼方式毋庸置疑不是大圌的礼制, 这是属于西北部游牧族的一种大礼。行这个礼就表示行礼人永远忠于, 也只忠于被行礼之人。虽然是他们的最重礼仪,但是寓意之重到甚至他们自己都不会随意使用。
起身的青袍青年抬眼就对上九旒冠冕下依然神采奕奕的双眸, 狭长的丹凤眼内是不加掩饰的珍重,仿佛说出如山般重誓言的是他一般。
“礼单在案上。”主动作出承诺的人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别过眼,假装云淡风轻地道。
“嗯。”李自安的眉梢带着笑意,却也没有戳破自家侍读的羞赧。
他听从地走到了桌案边,低眉匆匆扫了一眼礼单。速度之快, 让易殊觉得自家殿下根本没看清谁送了什么。
结果确实是这样的,因为自家殿下微微侧过身说话,易殊的鼻尖便充斥着醴酒淡淡的甜味。
李自安神色平静地道:“少了。”
他的气息轻轻洒在易殊面上, 突如其来的热意让对方呼吸稍稍一滞, 有些迷茫地下意识问道:“什么?”
而李自安却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人的眼睛, 不像以前的谦和有礼,反而有些侵略性。
是冠服带来的压迫感么?易殊轻轻眯了一下如秋水般波光粼粼的双眸。
却听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少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