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齐青兰诚实道：“第一次听说。”
宿千行的木头脑袋微微垂下，如果他有眼睛的话，他应该在看死去的木偶。
他说：“因为当年参与封印的师兄师姐都死了，只有我，作为仙门最小的弟子，活了下来。”
活了下来，但没有把当年的事记录成册。
唯一活下来的宿千行很快发现，师兄师姐以命做成的天地五灵印并非万无一失。千年、百年、或许更短，封印会慢慢变弱，原初魔修迟早重回人间。
而尚未成稿的天地五灵印浸润在原初魔气中越显邪性，要加强灵印，竟只有靠强大修士的命魂。
宿千行日复一日地修炼。
他肩负师门遗命，要有足够的修为，去成为灵印的最后一块拼图。
可那或许是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长长久久的春秋里，他还需要其他修士的性命一起填入逐日崩损的灵印。
他关注着每一段时期崛起的仙门。
天道不绝，中洲万万人，总有新人踏入仙途。
宿千行把原初魔修祸乱人间界又遭封印的事说给新一代的仙修听。
在成百上千的年月里，有人相信，有人猜疑，有人慷慨赴死，有人笑里藏刀、暗箭伤人，设计宿千行走入陷阱，成为妖言惑众的奸邪小人。
被大卸八块的肉·身丢弃在乱葬岗，险些散去的魂魄徘徊于破落的天道宗，在庭中的古树上重获新生。
他死了很多次，又被古树挽回很多次。
古树一次一次地枯萎，宿千行一次一次地死亡，他渐渐无法相信仙门中的任何人。
或许，从没有人愿意和自己一同献祭。
他想，他一开始就是错的，为什么要让其他人同意去死。
他让他们去死不就行了吗？
暗日之地，宿千行刻下拘回印，利用师兄师姐们留下的稀奇玩意儿变作妖魔鬼怪，送去尽墟之海，引来一个又一个意图斩妖除魔的修士。
齐青兰问：“拘回印又是什么？”
宿千行答：“拘捕魂魄的印咒。一旦有修士踏足暗日之地，魂魄自动打上拘回印，死后便不入轮回，只做灵印的基石。”
齐青兰：“你们上古仙修也挺有魔修风范。”
宿千行：“为了人间界，死一些仙修罢了。”
齐青兰：“仙修就该为去人间界去死？”
宿千行：“这难道不是仙修存在的意义？”
齐青兰：“飞升后，人间界又与仙修有何干系……噗。”他揉了揉肚子，“门主，别在外人面前打我好不好？”
“你还没到能装坏人的地步。”宋青雨收回捅人的胳膊肘，“宿前辈，既然已经不信后世的仙修，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
“因为时机快到了。”木偶道。
拘回印里堆积了一代又一代仙修的魂魄，灵印不断毁损、不断修复，终于削弱了原初魔修。
宿千行等来了彻底对抗原初魔修的机会。
不必再牺牲不知情的仙修。
宿千行拿出银珠响环、紫桐鸣琴、红琵琶等诸多灵器，师兄师姐们留给他的遗物里保留了足够的上古灵气，只要与这些灵器一起祭给灵印，便能与被封印的原初魔修鱼死网破。
没料到的是，经年累月，灵器也开了神智。
有的灵器并不想死。
银珠响环试图告密，被紫桐鸣琴、红琵琶打回原形，而计划一切的宿千行，则被紫桐鸣琴和红琵琶用阵术锁在天道宗内。
齐青兰又插嘴：“银珠响环有什么用？红琵琶他们怎么又把银珠响环带出来了？”
宿千行道：“银珠响环可以辅助修行，若得响环相助，事半功倍。”
“仅此而已？”宋青雨拿出银珠响环。
木偶似乎坐得更笔直了：“这是——”他抢过银珠响环，“缚魂印！”
宋青雨道：“果然。”
古书有记，灵器有缚魂印者，用之，则魂归灵器。
红琵琶与紫桐鸣琴将银珠响环送入凡尘，借用银珠响环踏入仙门的世家门派，死后魂魄尽数封锁于银珠响环，替代他们葬身暗日之地。
如今，缚魂印的图样已无完整记载，宋青雨从寥寥数语中推断可能性，今日得到证实。
宋青雨沉静许久：“说来奇怪，我总觉得谢微吟就在里面。”
齐青兰没懂：“肃秋山庄也用了这个？”
宿千行道：“缚魂印也可主动汲取人魂，只要下印者的实力足够。”
上古灵器的化身实力不凡，紫桐鸣琴杀害肃秋山庄上下百人，自是有办法将肃秋山庄上下死魂全部吸入银珠响环。
宋青雨垂落的手瞬时握紧，手背青筋迸现。
他的失态只是刹那，宋青雨冷静道：“宿前辈可有办法放出响环中的魂魄。”
宿千行将银珠响环还给宋青雨：“缚魂印与拘回印一样，不可逆转，我也是无解。”
宋青雨接过响环的手有了些微颤抖。
“但这是我们那时的说法，数千数万年后的今天，数千数万年后的未来，总有人能找到破解的办法。”
宿千行端坐轮椅上，没有表情的木头脸仰起。
他经历过数千数万年，他才是那个数千数万年没有找到暗日之地破局之法的人，却还相信着其他的人、其他的事能迎来新的结果。
宋青雨攥着响环：“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齐青兰不合时宜地开口。
宋青雨这回很好心地作出解答：“盛南枝还能再努力点。里面也许困住了她重要的人，她必须比上古的人更聪明。”
齐青兰嘴角一抽：“您真是可着盛前辈一人压榨。”
“她闲人一个，给她找点寄托不好？”
“都好都好。”齐青兰敷衍点头。
肃秋山庄覆灭，谢璆鸣要重建山庄，少不得盛南枝帮忙，盛南枝远没有宋青雨说得那么闲。
可孤身一人的阳世之鬼，只要有一丝希望，便不会在阴阳罅隙间抛下世界，或被世界抛弃。
但问题是——
“宿前辈不需要银珠响环了？”齐青兰又问。
宿千行道：“何意？”
“你已经没了紫桐鸣琴和红琵琶，一个人能够抗衡暗日之地？”
“不能。”宿千行道，“但也用不上银珠响环了。”
“你找到了新的办法？”
木偶的脸正对着齐青兰：“我看到了奇迹。”
齐青兰脑海里闪现的想法堪称不要脸，可除了这个想法，他想不到其他的……
他犹疑着指了指自己：“我？”
“没错。”木偶道，“你身上有原初魔气，却没有成为魔修。”
“因为……太阳精火？”
木偶似乎僵了片刻：“我感觉到了你身上奇特的气息，但没想到是太阳精火……即便在我们那个时代，淬炼太阳精火也只是白日做梦。”
齐青兰笑了：“就如前辈说的那样，数千数万年后的今天，总有人能做出一些过去做不到的事。”
“正是正是！”木偶看起来很亢奋，“这太阳精火，可是你炼化的？”
“不是。”
“那……”
“有这本事的人已在千年前陨落。”
齐青兰两句话浇灭宿千行的亢奋。
宿千行思忖半晌：“那……你能借我一点吗？一点点就好……我看得出来，你的太阳精火附植于魂魄……”
他越说越是踟蹰。
齐青兰却不同，他直截了当道：“可以啊。”
宿千行愣住。
“前辈看得出来的吧，我应该活不了多少年了，不如给前辈一点。”
“那会加速你……”
“多活两年少活两年，对我没差。”齐青兰恍惚回到肆意之年，眉目里挑出十分张扬，“如果能对付原初魔修，就开始吧，前辈。”
第85章
魂魄碎片的流逝，对齐青兰来说，已没什么明显感觉。
宿千行动作很快，木制的手灵活非常，须臾间就将太阳精火抽取出来。
宿千行说，距离动手祓除原初魔修的最佳时机约莫还有一两百年，在这期间，由他来培育这一小撮太阳精火。
宋青雨亦说，太阳精火由晁氏先祖炼化，虽然炼化之法未能传承，他仍将与晁氏后人商议是否有再现的可能性。
反倒是太阳精火的载体齐青兰成了无关紧要的人。
毕竟，一两百年后，就是天塌了，也和齐青兰没关系。
齐青兰晃晃悠悠下了山。
宋青雨问他回扶风林吗？
齐青兰说：“我一个大魔头，回仙门算怎么一回事？”
宋青雨又问他回流花宫吗？
齐青兰说：“我都不当魔尊了，回去谋权篡位啊？”
宋青雨骂他：“你这不仙不魔的，到哪都遭嫌弃。”
齐青兰摆手：“没事没事，满满姐还没嫌弃我。”
“我看最嫌弃你的就是她。”宋青雨说得顺嘴，说完才回过神，“你找到晁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