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脖颈一勒，被晁非揪住衣领往后扔去。
火灵平地而起，挡住四溅的泥土，又被泥土腐蚀成烟。
齐金玉暗暗把自身灵力屏障扩大到火灵力中，顶住最后几块湿哒哒的泥块。
腐蚀出的烟气蒸腾殆尽，映入众人眼帘的，首先是麻黄的裙摆，再往上，是垂落的衣袖，飘散的发丝，以及一张不对称的脸。
巨大的鬼魂一半女相一半男相，女相哭哭啼啼，男相愚蠢傲慢。
齐金玉认得这两半的脸。
女相是黄土下的尸体，男相是卧房里的前傻子。
前傻子睡觉时没有呼吸，这一半的脸就是他的生魂。
齐金玉费力地仰头看这阴阳鬼：“嚯——这可真是个大发现。”
第33章
大发现是不错，但没必要这么大。
巨大鬼魂顶天立地，睥睨蝼蚁般觑向齐金玉等人。
“祂好像看不起我们。”齐金玉气道，“祂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啊？他连其他死魂都吸收不了，就敢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鬼魂的硕大躯体扭曲变形，鼓动的衣袖、起伏的腰腹、不成型的五指……透明的人脸从这些地方不断浮现又消失，细听之下，哀叫不绝。
巨大鬼魂却仿佛既看不到，也听不到，以一种伪装成慈悲的傲慢表情。
“瞻礼于我。”声音男女莫辨，萦绕于双耳，诡异得仿佛从魂魄深处滋长出来，压迫着身躯同意。
那声音又道：“合掌于我。”
齐金玉盯向巨大鬼魂不曾动过的嘴。
巨大鬼魂叹息着垂下眉，传递出意念里的声音：“跪拜于我。赐你金银财宝、富贵荣华。”
这可真不错啊！穷惯了的齐金玉内心感叹。
但如果不那么吵就好了。
“瞻礼于我。”
“合掌于我。”
“跪拜于我。”
“赐你娇妻美眷、前途功名。”
“瞻礼于我。”
“合掌于我。”
“跪拜于我。”
“赐你声名远扬、名满天下。”
“瞻礼……”
重叠的声音使人头晕目眩。
换做是普通人，大约已被声音牵起引线，跪伏在地，求功名、求利禄。
而邪神本不该拜。
跪拜者，一如村中暴毙之人，不得好死。
齐金玉轻而易举抵挡住巨大鬼魂的洗脑，那巨大鬼魂久久得不到回应，一声叹气回响天地，似在斥责冥顽不灵。
祂伸出手掌，盖向齐金玉等人的头顶。
齐金玉看够了这大家伙，正要往边上躲去，把空间留给师尊发挥。脚下才动，他不得不停了动作。
左右两边两道力量同时袭来，齐金玉下意识稳住下盘。
各自打算把他推开的晁非和崔不教：“……”
齐金玉挠头：“那个什么，你们俩一起推我也没用啊。”
说话间，已避无可避。
两道防御罩同时落在齐金玉头顶，给了他原地划水的机会。
这也不错。齐金玉很想得开地决定给师尊他们鼓个劲、叫个好，忽觉这巨大鬼魂似乎要传递什么信息，立即调动灵力，让神识突破防御罩。
而后，视角移转。
像附在了别人身上，透过别人的眼睛，看到了一道身影。
被水雾糊满的双眼视线模糊，他只看到一道浑浊的黑影。
大脑很难过，也很混沌，乱七八糟的嗡响声不断阻燃思考。或许是因为这样，黑影开口后，齐金玉也只听到不甚清晰的字句。
黑影让他往下看。
视线不受控制地下降，染了血的双手抱着一具尸体，和埋在这间院子里的尸体有着一样的容貌。
黑影手中执一画卷，打开后，卷中红色的纹路比黑影的相貌清晰数倍。
黑影说，把她埋在西墙角下，用她没凝固的血，画下血印，她就会醒过来继续陪你玩。
所附的身体似乎点了点头，接过黑影递过来的画卷，当场照做。
尸身入土，画卷当即自燃，缥缈青烟旋成一个符号，不待齐金玉看清，大脑随即一阵清明，只觉连日痴傻困顿烟消云散。
——原来是前傻子的记忆。
傻子一日一日清醒，一日一日富裕，难免有人眼红嫉妒。
或许是傻子有心泄露，心生妒意的人偷偷挖掘出“真相”。
在打算挖出尸体的一瞬间，惊醒院中鬼魂，身陷幻象、随着傻子的视角经历这一切，自此生出三分妄想：
——或许我也可以。
没有人性的禽兽，自然将目标锁定在妻子、妹妹、母亲身上。
难怪有无辜的女性丧命。
难怪有无辜的鬼魂索命。
可用他人性命血肉换来的财富，无异于与深渊恶鬼做交易。
巨大鬼魂的掌心凸出一张脸，齐金玉见过，那是老妇的儿子。
在窥见幻象、恶念乍起的刹那，一魂一魄已然供养给巨大鬼魂。
嗯？供养？
齐金玉须臾间有了想法，幻象却是骤然消散。
晁非或许也看懂了一切，火灵扫过院落，直冲天际。
巨大鬼魂过去用幻象无往不利，更甚者，着了道的家伙还会对祂千恩万谢，难得遇到反抗，口中发出低沉的怒吼。
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最明显的两道当属傻子和他逝去的妻子。
傻子将妻子塑成邪神，画下血纹的那一刻起，一魂一魄供养给逝去的妻子，而逝去的妻子也把自己的智慧、福运反馈给傻子，让傻子有了清醒的可能。
一人的智慧、福运有尽，那便吸引来新的人，制造新的鬼。
新的鬼继续杀人，吞噬魂魄后全部上贡给巨大鬼魂。
就如眼前，巨大鬼魂的食指、中指指腹又凸出两张脸，齐金玉也见过，是溺水姑娘的哥哥和他妻子。
和老妇儿子的魂魄不同，这两道魂魄是完整的三魂七魄，已完完整整被溺水姑娘献给了巨大鬼魂。
这是必然的。只要没有仙门介入，镇中制造怨鬼的人都将死于怨鬼之手。
怨鬼被拘束在血纹之上，但普通人画的血纹邪劲不够。在短暂聚阴生财后，怨气横生的鬼早晚挣脱血纹，向杀死祂们的人复仇，继而彻底沦为理智尽失的厉鬼。
但在这个镇上，不管多厉害的厉鬼，都脱胎于血纹，被最早出现的血纹统辖。无论吸食多少人魂，都将进贡给第一个人造厉鬼。
也就是这个巨大鬼魂。
巨大鬼魂吞噬掉一个、两个……无数个魂魄后，用无数个魂魄的智慧、福运持续养育傻子。
倒是个熔炼怨鬼的好借口。齐金玉嗤地笑了出来。
仰面“看”晁非攻击怨鬼的崔不教听到声响：“你在笑什么？”
齐金玉胡乱道：“我笑这大鬼碰到我师尊，好运到头。”
崔不教道：“的确，不出三招，大鬼必败。”
齐金玉半真半假地赞叹：“鬼因人而生，又因人而得以躲避群仙盟结界的探查。给傻子出主意的人未免天才，对结界了解过头。”
傻子的生魂气息掩盖住巨大鬼魂的死气，明明已到金丹甚至比肩元婴的水平，仍能不惊动结界。
要不是齐金玉路过，这鬼魂早晚吞噬整个镇子，熔炼出只有怨气、没有灵气的人界魔窟。
崔不教捋着蛇头：“你觉得是群仙盟的人做的？”
黎歌的身影在齐金玉脑海一闪而过。他立刻否认这个猜想。
哪怕在王员外家见到过黎歌，齐金玉无法相信黎歌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没有回答，崔不教又问：“群仙盟是什么？”
齐金玉噎了一下。一般来讲，不该先问群仙盟是什么吗？
他随口道：“就仙门结盟呗。”
崔不教领悟：“仙门各有所求，也能结成一盟？”
齐金玉朗笑：“管那不一样的作甚？总归都是为了人世太平，结盟不刚好？这扶风林发起的结盟，您回人间界没听人提起过？”
崔不教摇头：“我只来找阿渊，其余未放心上。”
“哦。”齐金玉道。
巨大鬼魂被晁非一剑穿透，溢散的火灵飘飘落落，齐金玉下意识用手接住，看火灵力似融入身体般消失于手心，他说，“也不必把我说的放心上。”
他同样没把崔不教的话放心上，只打算去夸夸师尊。
可战败的巨大鬼魂忽然放声尖叫。
透明身躯里的无数魂魄快速游弋，似要冲破桎梏。
晁非落回地面，火灵剑未收。
他抓住齐金玉手腕，肃然道：“情况不对，跟我走。”
齐金玉一张嘴，就因被拽上半空而差点咬到舌头。
他想说等等，可镇子里突然弥漫开来的不详气息，让他的头脑顿了顿。
低头一望，红色暗光连成一片。
以巨大鬼魂所在的院子为中心，四散在各处的血纹都散发出光芒，连成血流一般的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