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中的精怪有着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相貌，滚圆黢黑的眼却透出人类拥有的情绪。
只见水光一闪，水珠从黑色的眼睛里淌下。
“救救，小公子，祝小公子。”
“好，我放开你，你不要乱跑，带我去找你说的小公子。”
齐青兰仰面看晁满。
晁满一手抵着耳间的挂件：“翻译应该不会有错，我跟你一起去。”
凑上来的谢璆鸣不明所以：“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要去哪里？”
他凑得太靠前，齐青兰一解开绳索，小山魈没站稳往前一扑，柔软的绒毛糊了谢璆鸣一脸。
谢璆鸣：“……齐小草！”
齐青兰把绳索收回须弥戒：“自己笨手笨脚的，别什么都怪我。”
两个人一言不合，就有吵不完的架。
晁满到底比这两人靠谱：“要吵滚远点，别耽误救人。”
两个没出息的家伙一齐噤声，花花绿绿的小少爷和灰头土脸的小书童，低头耷脑地跟在晁满后头。
小山魈没有心眼，齐青兰放了祂，就把齐青兰当好人，既不质疑这群人会不会对祝小公子不利，也没质疑这群人会不会治病救人。
在偏僻角落三拐两拐，偏离了热闹的地方，城池内冷冷清清的地方，看不见一丝烛火的破败茅屋扎堆伫立。
小山魈熟门熟路撩起一户茅屋的草帘：“到，了。”
月色从缝隙流入，茅屋内唯一可以称作床的地方铺着很厚的一层干草，草堆下薄薄凸起细长的身影，露在草堆外的是一张红通通的脸。
那张脸很瘦、很小，烧红的皮肤蔓延入鬓发，衬得额角还在流脓的伤口愈发狰狞。
齐青兰率先上前，才伸手要去查看小孩情况，那小孩单眼微睁，半露的黑色瞳仁里是浑浑噩噩的警惕。
“别怕。”齐青兰自认生相讨喜，笑起来尤其能让小孩安心，“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小孩喘着不顺畅的气：“你是……谁？”
很简单的问题，齐青兰脱口而出：“听过群仙盟吗？”
小孩艰难地“嗯”了一声。
齐青兰摸了摸小孩的头：“我是群仙盟下扶风林赤离峰弟子齐……”
他突兀地看到腰间丑到窒息的绿腰带，花花绿绿的打扮实在有碍观瞻。
可以的话，这小孩还是别知道他是谁了。
齐青兰笑脸抽了抽，和蔼可亲、抑扬顿挫：“我乃群仙盟下扶风林秋素峰弟子齐金玉。”
为了配合令人窒息的红绿装束，齐青兰硬掰扯出来的假名，没用来钓山魈，反而用在了这种场合。
希望这小孩醒来后可以记不得他。
小孩烧得混沌，胡乱应了一声，不知听见没有，又闭上眼没有声息。
齐青兰得以再次去看小孩伤势，可刚撩开铺在孩子身上的杂草堆，破烂的衣服和裸露的伤口让他无从下手。
晁满轻手轻脚翻出小孩的身体：“被灵火烧过，伤得挺严重。还有些基本都是擦伤，估计是逃跑路上摔的。”
谢璆鸣观察两眼：“这小孩几乎没有灵力，惹上哪家仙门了？”
“你该问哪个仙门如此粗暴，居然对小孩下手。”齐青兰掏出扶风林通讯灵器，对晁满道，“找黎歌吗？这伤普通大夫救不了。”
话音刚落，一道灵力拔地而起，不等屋里三人组反应过来，屋外剑声铮鸣。
强悍的威压、剑气碾压过齐青兰等人，又在刹那间消弭得干干净净。
“凶手追过来了？”谢璆鸣呆站在原地。
齐青兰捂住脑袋，高阶修士沉重的威压摁得他头晕眼花，哪怕脱离了威胁仍有作呕的欲望。
但这股威压他很熟悉。
“师尊。”齐青兰朝草帘叫了一声，谢璆鸣疑惑的眼神就追了过来。
一只苍白到冰冷的手扶在草帘上，往上一撩，露出手的主人。
一张可以与月下雪山争辉的脸，一点比红莲业火更艳的痣，身着赤红色峰主服的男人收拢手中火灵力化作的剑，缓缓走入破败的房屋。
他朝齐青兰一颔首，便是做了回应。
不过，他并非制造出第一道灵力波动的人。
赤离峰主林照后头磨磨蹭蹭走来两人，或者更严谨地来说，应该是一个人拖着另一个磨磨蹭蹭的人走来，皦玉色的衣饰和悬挂在腰间的灵剑昭示了他们的身份。
“卿师叔和尚师叔也来了啊。”齐青兰逐渐看不懂阵仗。
尚情脸色不太自然，支支吾吾应了一声。
卿良则对林照道：“见谅。”
林照回应：“不，我也动了手。”
没头没尾的对话。
满屋子疑惑的人，齐青兰努力冒头：“师尊碰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那张比冷兵器更锋锐、更冰冷的面孔没有表情的变化，反倒是卿良半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齐青兰往左看是林照，往右看是卿良和尚情：“魔尊来这了？”他立马否认，“不是，魔尊来了，也不需要你们三位都出动啊。”
卿良答道：“你第一次单独任务，我来看看。”
尚情看齐青兰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别人放心不下。”
卿良：“尚情。”
尚情委屈：“好嘛，不说了，我去看那个小鬼。”
他接替过晁满的位置，五行灵力随意变换，冲刷过小孩的经脉后，小孩通红的脸色有了缓解。
“好了。”尚情嘴角一翘，略显得意，“这点小事，我也可以，不用叫过琴居的。师兄——”
他叫的是卿良。
“这小鬼先带回峰上？”
卿良点头，想了想，跟众人解释：“他有天生剑骨。”
尚情补充：“天生剑骨就该当剑修，当剑修就该来秋素峰。”他冲齐青兰眉飞色舞，“你不接班峰主的位置也行，这小家伙练练，我师兄也可以退位跟我走。”
齐青兰：“……”秋素峰有这样的峰主和副手真的没问题吗？
他微妙的沉默引来尚情的注意，尚情两颊陡然泛红：“看什么看！还不是你不争气！要不然也不至于看到个天生剑骨就激动成这样。”
原来如此。
看到天赋卓越、未来有能力接任卿良峰主之位的好苗子，就算是半步飞升的大能，尚情也忍不住激动过头，动摇出第一道灵气，让林照误以为是高手敌袭，直接导致双方的交锋。
虽然仍旧没明白师尊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总不能是特地来给他打分的吧。
齐青兰偷偷瞄向师尊林照。
林照没有错过徒弟的目光，瞥来时眼底无波无澜。
他总是如此。
世间最艳丽的赤红色染不上他的情绪，他冰冷得不似活人。
赤离峰的弟子都不太接近他，可齐青兰除外。
齐青兰数十年如一日地亲近着看上去不近人情的林照。
从记事起，他就对林照有着一种超乎语言形容的依赖。
因为是师尊亲自把他抱回峰上吗？
所以说，这算……雏鸟反应？
只要把林照比作面无表情的鸟妈妈，齐青兰就没忍住笑了一声。
尚情误以为这是对他的嘲笑，龇着牙要去算账，被卿良一句“走了”劝住，带上尚需进一步治疗的小孩先回扶风林。
留下的唯一一个大能惜字如金，天生的冷气带动屋里所有人一起闭嘴。
——沉默得有些尴尬了。
作为大能的徒弟，齐青兰认为，他有必要打破一下局面。
但林照开口了：“做得不错。”
你真是来打分的啊？
齐青兰眨了眨眼，吞下第一个疑问后，按照本心发出第二个疑问：“可我做了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齐金玉自豪脸：齐青兰不会的东西，关我齐金玉什么事。
第12章
都说严师出高徒。无论是晁满的师尊，还是谢璆鸣的师尊，都对各自的徒弟寄予厚望，并施加或高或不低的压力。
但林照不会。
又或者说，他不可能成为一名严师。
林照与其说是“师”，不如说是“父”，且是个只管吃管喝管睡不管骂的慈父。
——虽然谁都无法把林照的脸和慈祥二字对应起来。
齐青兰时常觉得，有这样一位师尊，自己很容易长成一个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狐假虎威的仙门小混混。
不过，鉴于晁满、谢璆鸣之类的同窗一个个出落得人模狗样，他拼着一口不能输的气，好歹也赚了个“将来有机会继承剑君之位但感觉不太靠谱还是算了”的名声。
听闻如此评价，林照做出回应：“做得不错。”
林照冷脸不假，但绝对诚实，如果要他编造假话，他宁可沉默。
所以，他是表里如一地认为徒弟不错。
包括眼前的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