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昭明帝看了一眼太医。
紫鹃便垂眸请了太医到外头开方子。
待昭明帝问候过了,太后问他要不要回大明宫:“万氏是个软脚虾,你不回去,她心慌,容易忙中出错。”
太上也觉得正是如此。
昭明帝坚决不肯:“紫英不是说,还有一个练过袖箭的内侍没抓着么?
“我便要走,也必待敦诚、恪谨两个来了再走。”
太上只觉得自已被轻视了,哼一声,转开脸。
太后慈祥地笑:“也好。我知道你孝顺,这时候回去定是一万个不放心,只怕下晌就要急得嘴上起泡。”
“太医说了,母后须静养。外头的事情有儿子跟父皇呢,您只带着昭庆她们闲谈养神便好。”
昭明帝明知道太后是在太上和自已之间弥合说好话,却真切地心疼起老太太来,不肯让她多操心。
说了几句,便站了起来:“那母后歇着,儿子先出去了。”
太后安详颔首:“放心忙去吧。”
昭明帝顺势便向太上“关切”道:“父皇昨儿夜里怕也没歇好,不如再去躺躺?”
看似关心太上,但前后的话头一连,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昭明帝这是不乐意太上在这里叽叽歪歪打扰太后休息。
太上立时就想翻脸!
黛玉却早被紫鹃附耳说了外头小内侍之事,笑着插话:“陛下莫要疑神疑鬼。”
众人一愣,连太上都呆住。
唯有昭明帝反应过来,脸上多了一丝不自在。
“那小内侍是戴公公亲自指定留下伺候太上的,想来还是信得过的。”
黛玉笑吟吟的,顺便还抬了抬下巴,示意紫鹃给昭明帝端了一碗热饮子:
“刚才在外头,延嘉殿的人已经搜了那孩子的身,确认并没什么夹带。
“人也瘦弱,双臂没有训练袖箭的痕迹。
“陛下还请放心让其随侍太上。”
太上惊讶地看着昭明帝:“合着你刚才险些拽我个跟头,是因为怕那孩子趁着没人害我?”
昭明帝有些站不住,咳了一声,抬手摸摸鼻子,转头看了一眼正努力憋笑的探春和鸿昌,应了一声:“嗯。”
然后便忙拱手告辞:“儿子出去看看事情都怎样了。”
急急逃了。
太上张大了嘴看着他的背影:“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这等事还不会好生说?他跑什么!?”
“关心则乱!儿子这是害羞了。”太后满眼慈爱地看了一眼门口匆匆闪去的袍角,又斜睨太上,
“刚才非逼着你离了我这里,想必也是心里怕得很,担心咱们俩被人家一勺烩了。”
太上想明白了这一条,知道是儿子孝顺,便又高兴起来,大度地挥了挥手:“这孩子!别扭得很!”
然后昂然起身,吩咐黛玉等:“那你们好生陪侍你们太后罢。我昨晚的确没歇过来,如今再去躺躺。”
大步出了内间,却见紫鹃也跟了出来,不由笑问,“我还用你们恭送不成?”
紫鹃悄声笑着行礼:“启禀太上,陛下担心您昨儿冒了寒气,当着太后又不敢多说。
“所以刚才悄悄令奴婢留下了太医,在这里外间给您请个平安脉。”
太上啊了一声,一转头,果然看见太医恭敬站在外头候着。
心中更加熨帖舒畅,笑容也更加轻松起来:“既是你们陛下的孝心,那我就看看。”
找个座位坐了,让太医给请了脉。
“果如陛下担忧,太上还是肝火盛了,又冷了些,加上没睡好,还是开两剂药疏散疏散罢?”
太医征询太上的意见。
毕竟,大过年的,吃药总归是有些不吉利的意思。
太上却念着太后刚开了安神药,自已不如也跟着调养调养,便痛快地点了头:“可。”
开了药,太医告退,太上便在委委屈屈的小内侍的服侍下,回甘露殿歇着。
临走,吩咐紫鹃传话:“我累了。跟你陛下说,整肃太极宫和掖庭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别怕得罪人。得罪了他们,才保得住我和他母后的平安。
“有事儿需要告诉我的,就跟戴权说一声便罢。”
紫鹃屈膝行礼应了。
回到后殿,趁着太后的安神药还没送来,紫鹃将外头的事一一回禀,又劝慰太后:
“太上和陛下都气狠了,非要把太极宫整治一番呢。
“您放心,往后的日子,只有更平安、更从容的。”
黛玉更是偎依过来,小声道:“可见太上心里有多挂着您呢。
“担心您正月里用药被人知道了嚼舌头,可吃可不吃的药,他老人家张嘴就应了。
“还有陛下,您都明说了大明宫会有乱子,您瞧他听么?这就是急了,不安顿好了您这里,他不放心回去。
“丈夫儿子都这样担心着紧,您可不得好好将养呢?”
太后心里也软了下来,微笑着颔首:“好。我听你们的,不多想了,安神将息便是。”
眼看着太后吃了药,朦胧睡去,黛玉几个才松了口气,退了出来。
黛玉和鸿昌便问探春的伤势,探春笑答:“幸而是冬天,衣裳厚,伤的本就不大严重。
“孟姑姑自已配的伤药又好。睡醒一觉起来,我都不觉得有多疼了呢!”
这话显是安慰她们。
黛玉想了想,便邀鸿昌到自已殿中住:“孟姑姑说是接管延嘉殿,其实却是个心无城府的人。
“尤其这几日刚上差,想来会有各种忙乱。
“咱们三个里头,唯有义敏能帮上忙。
“不如你来跟我住,让孟姑姑闹她一个人便好,顺便还能给她看伤。”
第399章
鸿昌自是无不答应,含笑道:“再过两日,待太后娘娘好些了,我便去跟着她老人家也住几天。
“等出了宫,我就跟人说,我这个正月在宫里啊,可是把延嘉殿都住了个遍呢!”
说着,下意识便命人,“去跟程姑姑说,把我的行李搬去东配殿……”
一句“程姑姑”,说得三个人都沉默下去。
勉强撑起来的轻松场面顿时又沉重了七分。
待鸿昌跟着黛玉回了东配殿,忍不住又掉了泪:“程姑姑可算是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
“不仅我,我们四个,谁没挨过她的巴掌?谁没被她喂过食水、拍过午睡?谁没跟她撒过娇、耍过赖?
“哪怕是我父王、母妃,年少时也都被程姑姑教过规矩,遮掩过错处……”
哽咽着擦泪,“我母妃说,我小时候,程姑姑还抱过我呢,那时她还掂着我说:这分量,顶当初永昌两个!”
黛玉也默然下去。
她跟程姑姑打交道并不多,甚至一度被疏远冷淡。
但这位姑姑是真心实意、一心一意地照看太后,忠心耿耿、小意周全。有她在太后身边,所有人都极放心。
如今这位姑姑一走,虽然顶上来的孟姑姑不仅是伺候过太后的老奴,还是头一份儿的女医。
但从太上、昭明帝开始,直到自已和探春,只怕没一个能不挂念的。
好在还有紫鹃。
黛玉迟疑了片刻,命人叫了紫鹃过来。
鸿昌自已且去后园看花落泪,黛玉则与紫鹃在里间说私房话。
外间等候呼唤的晴雯便跟雪雁悄声说小话:“瞧瞧,姑娘又心软了。这是要把紫鹃留在太后身边呢。”
“我总觉得紫鹃姐姐并不乐意。”雪雁也小声回她。
晴雯摇头道:“今儿早上我还听小红念叨,说紫鹃若能留在这里,是好事。”
雪雁好奇:“为什么?”
“她跟小红是一样的。上数两三辈子,都是贾家的家生奴才。姻亲故旧,不知道有多少。
“若说荣宁两府当年的脏事儿,她们家半件都没沾过,便是菩萨都不信的。
“郡主虽然是郡主,她们家的卖身契也在郡主手里了,但以前的事情翻出来,难保不会有些牵连。”
晴雯低声道,“这可跟你我不一样!”
雪雁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小声道:“可不是么!若是跟了太后娘娘在宫里做女官,外头哪怕再问罪贾府,再往回问个七八十年,也不会连累了她去!”
两个人议论了没一刻,便见紫鹃红着眼擦着泪,匆匆跑了出来。
黛玉急得在后头追,一把拽住她:“你这丫头,怎么这样犟!”
紫鹃梗着脖子,哭着回嘴:“我就不!姑娘在哪我在哪!别说三品女官,便是一品的娘娘,我也不做!
“若让我离了姑娘自已享荣华富贵去,除非我死了!”
她只是“替”黛玉尽孝才服侍太后,如今这般尽心尽力,也是因为太后待黛玉极好,所以她才待太后极好。
至于其他的荣光,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黛玉无奈地撑着自已的额角,无言半晌,无奈地放了手:“罢了。我至少还要在太后身边待个三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