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王熙凤直直看过去,心头一动:“小史侯昨儿也给你传信儿了?”
史湘云痛快点头:“是。”
又看向贾母,娇憨道,“可我婆母是个厉害的人,她派了两个嬷嬷、四个丫头给我。
“所以叔叔派来叫我的人,被嬷嬷拦了。
“嬷嬷说,小史侯夫人连我娘留给我的嫁妆、闺中姐妹给的添妆都敢贪,可见这是因为叔叔之前就不大留心我的缘故。
“既然如今我这累赘已经进了卫家,那就更不劳他费心。
“里外里最疼我的就是老太太您,那我初二探望的娘家人,自然也该是您,而非叔叔。”
贾母的笑容渐渐消失,低下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邢夫人见场面尴尬,只得开口转圜:“这倒也怨不得怀远侯夫人。
“她拿着云丫头她娘的嫁妆单子去小史侯夫人跟前对账,竟对出来少了一半。
“卫家再不稀罕动媳妇的嫁妆,那些东西日后也毕竟是要留给卫家的子孙的。
“人家怎会不争竞……”
贾母抬起眼皮,冷冷地看了邢夫人一眼。
瞪得邢夫人忙噎住了不再说话。
王熙凤见状,便问:“那去传话的人,可还说了别的?”
史湘云懵懂:“别的?”
“比如,有没有问你,可定了跟着你婆母进宫拜年的日子?”王熙凤试探。
史湘云忙点头:“有的!还问是去坤宁宫还是延嘉殿!还让我定要去探望林姐姐呢!”
王熙凤叹了口气,转向脸色越发难看的贾母:“不瞒老太太,我家二叔也是这么吩咐平儿的。”
也就是说,同日回京的王、史两家家主,都在算计自家的姑奶奶,好从宫里探听消息出来。
贾母咬了咬牙,当着史湘云的面儿看向王熙凤:“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
王熙凤忙垂首而立:“您吩咐。”
“我是要问问你,府里传来传去的,说琏儿在外头放高利贷、磋磨妾室的话,是不是真的?”
贾母眼中都是怒火。
王熙凤垂眸:“是真的。二爷还让我再给他凑八千银子,若八千不行,便五千,不许再少。”
“孽障!”贾母一拳捶在旁边小几上。
湘云忙捧了她的手:“老太太仔细手疼!”
“他要那么多银子作甚?还想再放贷不成?!”贾母高声喝道。
王熙凤冷漠:“他是要贿赂上官。”
“糊涂!他老子他叔叔,都因为治家不严待罪了!全贾氏唯有他一个做官的!
“旁人想害我们家,唯有他是个口子。
“他这个时候不说谨言慎行,竟然还弄大把的把柄往人家手里送!
“他是不是要害死全家才高兴!”
贾母恨铁不成钢,大骂不止。
史湘云听得目瞪口呆,紧紧地闭上了嘴。
临出门时,婆母再三叮咛:不论贾家有多少事,都不与她相干,让她一个字都不要乱说。
这边王熙凤苦笑着跪了下去,低头道:“都是孙媳无能,劝不住二爷。”
贾母被这一跪,跪出了眼泪,哽咽着摇头:“都是我不会教儿子,所以这儿子也不会教儿子。
“史家、王家,都只会往宫里求恩典,却不想想自已身上多少毛病。哪里怨得上头怪罪?
“罢了!
“史家和王家我管不了,只说咱们自已家吧。”
贾母擦一把泪,回手抱了抱湘云,慈爱地说:“你去跟你四妹妹玩去。”
又吩咐王熙凤:“传话外头,让宝玉带着贾琅他们陪着卫姑爷,让大老爷、二老爷都进来,我有话说。”
第381章
湘云和惜春离开,贾赦和贾政走了进来。
贾母让邢夫人和王熙凤也坐了。
鸳鸯带着人悄然过来上了热茶,再带着人悄然下去。
在外头关了房门,又将院子里的人都放了假,自已则抱着手炉,守在了耳房门内。
“我们贾家,乃是太上皇手里使出来的。从沙场战将,到一门双公,我们是得了皇家的大恩典的。
“后头孩子们不会读书不争气,除了袭爵的有个差事搪塞着,剩下就都坐吃山空。
“这几年,好在还有娘娘……”
说到这里,贾母沉默了一会儿,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大约,咱们不送元春进宫当娘娘,倒不至于这样一败涂地的。”
这话贾政不爱听了,忍不住开口打断:“娘娘在宫里极得圣心……”
“若不是因为娘娘,我们家何至于要掏空了积蓄去弄那个园子?
“又何至于必要站在北王身边,由着他把你们都拉下水,险些连宝玉都不放过?!”
贾母冷冷地横他一眼,“人、财两空!”
贾政哑然。
贾赦也拧了眉,捋着胡子细细思索,缓缓地点了点头。
“如今琏儿这混账又弄出这等事来,上佳的把柄送给了人家。”
贾母说到这里,便觉得胸闷,靠在软枕上,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地说道,
“大势已去。
“咱们家,败落是必定的了。”
贾政看看灰心的贾母,再看看犯愁的贾赦,不由恼了:
“难道就这么认了不成?
“大兄,你甘心么?!”
贾赦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朝他翻了个白眼:“你管我甘不甘心?!
“爵位在长房这里,与你什么相干?”
贾政噎住,哼了一声,转向一边。
贾母看都不看他,只对贾赦叹道:“你也想到了?”
“是。”贾赦表情不变,“子不教、父之过。
“琏儿这样胡闹,说到底还是我管教得不妥的缘故。
“如今我这里有琏儿的事,二弟房里有环哥儿盗信、交结匪类的事,我跟二弟正好都以此为由,上表辞官、辞爵。
“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我们不妨退一步,回金陵祖籍去读书耕田。
“如今家里又有宝玉兰哥儿,和贾琅他们这些人,定下心来好生教导一两代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当今是位明君,年富力强。今后天下太平,即便没有五十年,二三十年总是有的。
“太后娘娘如今才过半百,林姐儿和探丫头也年轻着。
“待过个十几年,这些错处无人再提之时,咱们家想要东山再起,还不容易么?”
贾赦越说眼睛越亮。
就连贾母都不停地跟着点头赞同,最后微微笑了起来:“你能想到这一层,不枉当年你父亲亲自教导数载。”
贾赦顿时觉得一身轻松,笑呵呵地捋胡子:“既然老太太也觉得儿子辞官辞爵是对的,那儿子下晌就去写折子。”
贾政听得脸色发白。
“二弟,你也要写。”贾赦眼神不善地看他,“你自已好好想想,被环哥儿偷出去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贾政支支吾吾,转开了目光。
贾母也不理他,又看向邢夫人:“我享了一辈子福,如今没几天活头儿了,倒没什么。
“只是委屈你了。被王氏辖制了半辈子,好容易过两天松快日子,却又要跟着你老爷回金陵受苦。”
邢夫人从贾赦说辞官就开始落泪,此时已经止不住哭声,听贾母如此说,放声哭着,连连摇头:
“都是儿媳无能,儿孙们不孝!这才让老太太七十高龄还要受此奇耻大辱!”
贾母也掉下泪来,却笑得欣慰。
王熙凤沉默着。
一言不发。
贾母与邢夫人都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倒是贾赦,跟贾母告辞、临出门时,回头看向王熙凤:
“琏儿家的,你可要大归么?”
王熙凤一愣,急忙摇头:“老爷,儿媳除了无子,并无大过啊!”
“不想走的话,可能就要守活寡了。”贾赦深深看着她。
王熙凤就着这句话,当堂跪了下去,举手高声发誓:
“我王熙凤,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
“我这一辈子,若是不能用心伺候了老太太和太太到老,定让我披发掩面、不得好死!”
贾赦听着她的誓言,挑了挑眉。
只是伺候老太太和太太,既没有自已这个公公,也没有她丈夫贾琏。
贾赦心里有了数,便点头道:“好,好!”
转身开门,大步而去。
贾政这时早就软了腿,被鸳鸯喊了彩云彩霞来,搀扶着慢慢地回了自已的院子。
这一场折腾,又被王熙凤悄悄地送信给了林宅,再由林宅悄悄告知了林黛玉。
林黛玉则趁着夜里小姐妹闲聊,再度“悄悄”地告诉了探春,鸿昌旁听。
“阿弥陀佛!”探春听了,不由得合掌朝天,终于放了心,“好在老太太和大老爷不糊涂!”
鸿昌却琢磨开来:“活寡?怎么算是活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