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宫装老妇看着她自幼看到大的乳儿,五味杂陈,眼圈儿却渐渐红了:“奴婢才离开了五年,殿下便磨练成了这般模样。
“殿下受苦了。”
太子沉默了一刻,才轻声道:“嬷嬷,做太子和做皇子不一样,做皇帝和做亲王也不一样。
“早年父皇不是不疼我,只是想让我做皇子亲王,他便不能太关注我——
“不然,二哥又岂能那样轻易地放过我?”
段嬷嬷低下头拭泪,点了点头。再抬头时,虽然眼睛还红着,却正色说正事:“这位承徽有心机有手段,极聪明,还拉得下脸。
“殿下若只想找个管家娘子,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这样的姑娘,却只有十三岁!
“不用多,只要十年之后,若主母不是个更加厉害的角色,不是她真心信服的人,那这位承徽,便会成为殿下你后宫里最大的隐患!
“待到那个时候,就要看殿下能不能做得到壮士断腕了!”
太子的表情渐渐凝固。
“殿下扪心自问,会否舍得?”段嬷嬷又追了一句。
太子低着头,捻着手指。
那里还有小承徽席间递过来的碗碟留下来的余温。
“应该,会舍得的。”
第104章 三年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已是冬底,院子里的腊梅开了,远远近近都沉浸在一片幽香之中。
便在这样的上午,阳光和煦,一个身着玉色绣银丝梅花锦缎小袄、白色百褶棉裙、白狐狸毛披风的小姑娘,揣着白色兔毛手笼,站在廊下,对着院子里的梅香,正在背书。
旁边则坐着一位跟小姑娘一样胖乎乎的、五旬上下的嬷嬷,满面含笑,眼中还带着满溢出来的骄傲,眼珠儿都不错地盯着小姑娘。
而就在小姑娘背后,隔着门窗,大大的宫殿一角,摆了两个炭盆、两张桌子、两张圈椅。
一个年轻女子正站在桌前练字。
另一位中年宫装女官,则一只手拿着书,一边看,一边偷闲监督那年轻女子:“沉肩坠肘!你自己练武的时候怎么不歪肩膀?!”
“姑姑,我就不能像和恪那样坐着写字吗?”年轻女子抗议,张嘴便是一把脆生生的声音,撒起娇来,甜得人心里直发软。
可中年女官却板着脸:“你跟个八岁的孩子比力气吗?!挥得动棍子舞得起鞭,一只小小的毛笔,倒捏不住了?!”
年轻女子委屈地瘪嘴。
“再多言的罚在正殿前的廊下兔跳二十步!”中年女官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那是这年轻女子用来惩罚小姑娘的。
每次惩罚的时候,年轻女子都是一插腰,大喊一声:“罚!”
小姑娘就委屈巴巴地开始双手比在头上做兔子耳朵,然后双脚往前跳。有时候跳十下,有时候跳二十下。
最多的一次,是小姑娘七岁时,跟大家耍心眼,把前几天写的字偷偷抽了几张出来,当作当天的功课,被发现了。
年轻女子大怒,不仅亲自拿了戒尺,狠狠打了小姑娘双手各十个手板,还罚了半个时辰的兔跳。
绕着回廊,一圈又一圈。
奉旨前来照顾小姑娘的纪嬷嬷双手扯着手帕,含着眼泪,不舍地站在窗前看着,嘴唇都咬破了。
正殿和西殿的人也都吓着了,纷纷出来围观不说,还想上前劝解。
年轻女子直接解了腰间的鞭子,半空中狠狠地甩了一个爆响的鞭花!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真恼了,忙都缩了回去。
连纪嬷嬷都伤心地哭着,关上了窗。
空无一人的殿宇之中,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比着兔子耳朵一边双脚跳,跳了整整半个时辰。
然后就在床上躺了三天,养腿。
可是从那以后,小姑娘再也没有扯过一次谎;在读书写字做功课这件事上,也再没偷懒过一回。
因为小姑娘知道,这个“罚”字,救过自己的一条命。
就这样,两个人,一人守着宫殿一边,练着字、读着书,慢慢地过去了三年。
今年,年轻女子十六岁,小姑娘八岁。
前儿上头传了话:“腊月初一,出孝吧。许你们亥时三刻烧个纸。”
今天是冬月三十,二人孝期的最后一天。
“承徽,咱们封殿结束了,太子殿下是不是就该召……见您了?”宫女巧桂小心地往年轻女子——王熙凤身边凑。
“关你什么事?”大宫女安儿一个侧身挤开她,再加一个白眼,“郡主新年入宫拜贺的裙子绣好了?”
“绣好了!连鞋都做好了!昭君兜也是我做的!”巧桂忙表着功,向王熙凤挤出个笑,“奴婢就是,在殿里三年,憋得慌,想走走。”
已经出落得身段苗条、体格风骚的王熙凤回眸一笑:“谁不是呢!?”
然后笑向安儿,“这么着吧,明儿腊月初一,宫里祭祖之后想是还有冰嬉,太子和太子妃娘娘都会去观礼,回来得怕是早不了。
“夏掌事自是要去丽正殿、内坊走走老交情,孟姑姑、纪嬷嬷也要去给翁嬷嬷行礼拜福。
“你和如儿,带着巧莲巧桂和景黎富贵儿,分成两班。
“每班一个时辰,各往东西两路去转一圈。跟各殿的人行个礼问声好,若有人问,就带口说一声,咱们出孝了。
“待太子妃回来,我必是要去正经请安致意的,到时候也会带了和恪过去——”
话音未落,一个小姑娘已经迎面扑了过来,直接抱住了王熙凤的腰,大声撒娇不依:
“我不走!我哪都不去!王娘娘,你不疼我了,你怎么能把我送去别处?!”
又跺脚,又作势嚎哭。
王熙凤头疼不已。
孩子是好孩子,被纪嬷嬷教导得极好,心地纯良,并没有长歪。
可要命的是,这孩子聪明!
聪明孩子就不乖顺,精灵古怪的主意一转眼珠子便能出来二三十个。
更何况又事事都要跟着她学,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学得纯熟得很!
王熙凤已经后悔当初一时心热,把好好的孩子搁在身边养了三年,如今已经养成个黑心芝麻汤圆了!
“呵呵!我早知道你成了今儿这个小德行,我就该把你搁在梅姐姐身边养育!”王熙凤纤纤食指戳在作怪的小姑娘额角上。
轻轻地,不敢重,她力气大,会戳出印子来,会疼。
和恪撅起了嘴:“为什么要把我丢给梅娘娘?因为她是才女?”
“才女不才女的,你一个皇家郡主,用不着。”王熙凤牵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伸了手去捏她鼻子,“要紧的是性情!
“梅姐姐那才是端庄贤淑、娴雅斯文的闺秀模样呢!
“你再看看你,你都快跟我学成个小野猴子了!这哪儿成?!”
又嗔着纪嬷嬷,“不是说您老把永宁公主教导得格外端雅么?怎么到了我们和恪这儿您就撒着手让她闹腾了?
“您老人家厚此薄彼!
“明儿我见了太子妃娘娘,必要请她克扣您的俸禄才好!”
和恪郡主被王熙凤一句“我们和恪”哄得小脸儿红红的,伸手搂紧了她的王娘娘的腰,说什么都不松手。
纪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啊呀呀,承徽和郡主出了孝,东殿解了封,老奴可要出去亲自给自己打酒吃了,怎么能被扣俸禄呢?
“明儿,哈哈,明儿,老奴保证,从明儿个开始,一定会好生辅佐着郡主,做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家好郡主!”
贤良淑德?
那是什么鬼?!
王熙凤与和恪郡主同时把脸皱了起来:“那就算了!”
众人在旁,哈哈地笑出了声。
第105章 摔死
四更。
宜秋宫沉入梦中。
唯有王熙凤三年如一日地躺在床上听乌鸦兄弟禀报东宫各处动向。
“嘎嘎。”乌鸦兄弟有点儿激动。
王熙凤也不禁坐了起来:“选秀的旨意下来了?何日?”
乌鸦兄弟扑扇了一下翅膀,然后缩成一团:“嘎。”
乌金睡在炭盆旁边的一个垫子上,翻了个身:“喵。”
“……哎哟哟,终于也轮着我们乌金大人管你们叫废物了!”王熙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趴在床边,歪头看向乌金,“那你知道是何时么?”
“喵。”乌金闭着眼,但声音里都听得出得意洋洋。
王熙凤吃吃地笑,朝着乌鸦兄弟和紧紧闭着鸟嘴的鹦鹉戏谑挤眼:“你们可有点儿数!乌金大人在宫里,有路子!”
是啊,酥玉可是皇上的爱宠,如今在宫里横着走,谁都不敢怠慢她——
上一个虐待她的,在宫里接受教导两年后,一病不起,已经赏了恩典,送回老家了。
听说如今还在挨日子,虽然没有恶化,却也没好起来。